她只觉得这样的生活开始得太晚了些,并且衷心希望,苏老师说的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取消线下授课、就改线上这种事不会生或者尽量少生。虽然仅仅只是上了一堂课而已,她太喜欢坐在教室靠窗的那个角落里了。画材和颜料的味道很好闻,从窗子里投进来的秋日的阳光既不毒辣又特别清透明亮,像是能把她正在腐朽的躯壳和灵魂都翻。这感觉可真好……如果不必去想走出画室,她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千千万万,那就好了。
她今天下了课,拎着背包和画夹就来了酒馆。虽然基础班学员,画夹的用途有限,可是素描纸塞进去,各式各样的画装起来,她仍然精神抖擞。风眠早上看到她的画具,笑她说“奶奶知道吗,奶奶这是差生文具多”
……她想起来就要笑。选画具的时候,她带上风眠,照着班里的表格采购的。她看着什么都喜欢,尽管画具店老板说先买基础的,您能坚持下来再升级装备也不晚,免得浪费。她很有自信地说我不会半途而废的,我喜欢的事一定要坚持到底。她买齐了画具,风眠帮她抱上车。风眠说“奶奶我还是想去踢足球,爷爷不高兴也没关系的。不让爷爷知道不就可以了,反正你们不跟爷爷说,爷爷也不会知道我在学什么”
。虽然是孩子话,可听起来现实到让人觉得心酸。她跟风眠说,如果爸爸妈妈这回都支持,那周末就由她来接送她去足球学校上课好了。她要支持孙女人生第一个重大的、自主的决定。祖孙俩能同时开始上自己喜欢的课,这多让人高兴啊。
释迦知道她下午在这里见楚天阔,尽管昨晚熬了个通宵,过午就爬起来,下来帮忙看店了。释迦住在酒馆楼上,雷斯特在释迦爷爷在世的时候就租了底楼开店,熬到现在快三十年了。释迦和艾黎到了可以喝酒看球的年纪就跟一帮朋友在这酒馆玩,这是她们的大本营。
她在墙上看到艾黎她们的照片,在层层叠叠、乱七八糟的照片里还看到了杜松子。听说“长颈鹿”
是球迷、经常跟朋友踢完球在这聚会,她不动声色,但是脑海中有那么一点点的“豁然开朗”
……当然,“长颈鹿”
年纪还是小了点……韩棠仍然觉得这是硬伤,如果要她来配对,这是批就要剔除的不良因素。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的话不见得是对的,但很多时候,却会被拿来当作犯错脱罪的借口。像……韩棠早就看到了释迦和小雷的神情,知道时间差不多,刚刚进来的客人一定是楚天阔,但她还是多说了会儿话才转回身来——楚天阔站在明亮的光线里,酒馆深色系的装潢都没让他这中年男人的风采减去半分,看起来真是帅气又有风度啊。她笑了笑,像楚天阔,这比她年纪小了才不过几个月的男人,大半辈子都在凭借这一点跟她撒娇撒痴。
韩棠又笑了笑,站起来,拎起她的包,跟楚天阔点点头,示意他坐到靠窗的位子。
楚天阔站在那里没有动,韩棠从他身边走过去,仍然是动作迟缓、身子不再轻灵,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整个人带动的气流,味道有些不一样了。他看着韩棠坐到了她挑选的位置,没有问他的意见,很不爽快,恼火又增加了几分。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看着韩棠那杯咖啡,皱眉,这时有个极精神看起来很干练的女人走了过来,放了一壶茶和杯子在桌上。他抬眼看看,那女人没看他,跟韩棠笑了笑。
韩棠啜口咖啡,等那女人走开了,才说:“先喝杯茶。这没有别的可以选,不爱喝可以不喝……然后咱俩好好儿聊聊。”
她说着,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来。
楚天阔没喝茶,看着文件袋,眉毛凑到一处,一齐抬了起来,盯着韩棠的脸——她没有及时去给头补色,头根部露出白色,非常扎眼,也不好看……可是她看起来毫不在意。对了,刚才她从他身前走过去的时候,头飘啊飘的,特别轻盈……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火气,一伸手把文件袋给拂了出去,手掌“啪”
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第42章鲜花盛开的地方(6)
“这是干什么?有必要这样吗?”
楚天阔大声问。
“你都不看看是什么?”
韩棠并不动气,也不激动。她看了眼掉在地上的文件袋。
小雷过来,弯身捡起文件袋,放在桌上,往里推了推,看着楚天阔说:“大爷,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楚天阔看了眼他那纹到手背的刺青,眼珠往上一翻,露出大片眼白来,盯着小雷,说:“小哥,我跟我老婆两口子说话,没你什么事儿,别插嘴。”
小雷笑了笑,看看韩棠,一哈腰,说:“阿姨,我就在那边,有事随时叫我。”
韩棠也笑了笑,点头。
小雷走开了,韩棠把文件袋又往前一推,推到了桌子中间,更靠近楚天阔的位置,心平气和地说:“我跟你见面,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要想吵架,这就出去吧,爱找谁吵、就找谁吵。”
“韩棠!”
楚天阔声音又高了些。
“小点儿声,这不光有你一个客人,影响别人不好。”
“那就回家说。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我知道你没消气。你要怎么才能消了气,你说。我都照办。”
韩棠看着楚天阔,正要开口,他一摆手。
“除了离婚。这个你想都别想。我一把年纪了,今年都六十六了,离婚?开什么玩笑!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楚天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