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突然拍了下桌子。
这桌子用料扎实,这一下纹丝不动,可是她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情绪失控过。这一瞬,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深吸了口气,看着楚泽抬起头来。
“你姥姥,经常揍孩子。因为生活不容易,要拉扯大孩子,供他们上学,压力很大,脾气暴躁。做她的女儿,不容易的。”
韩棠说。
在意识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她就决定,绝对不靠打骂来教育孩子,或者说,驯服孩子。她应该是做到了这一点,虽然也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做您儿子,也不容易的,妈。”
楚泽说。
韩棠愣了下,“什么?”
“我不是说您做得有什么不好。妈,您是太好了。”
楚泽看着母亲,“这次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的问题自己来解决。”
“你有这个能力吗?”
“相信我一次不行吗?”
楚泽反问。
韩棠点了下头,说:“那咱娘俩就当聊聊,你怎么能做到欠这么多钱的。你来给我摆摆龙门阵。从小到大,你在正经事上需要钱,哪一次短了你了?我不是非要管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搞的,能搞到这个地步!说出去都丢人……”
“说到底,也不是真的关心我,关心面子,是吧?”
“楚泽!”
“妈,您是为了面子委屈了大半辈子,我呢?为了我爸和你的面子委屈了自己这么多年。我有什么事是自己真想干的?”
韩棠手指戳着桌面,盯着楚泽的眼睛,“欠高利贷欠到让人追债追到你爸妈跟前儿、把你堵到单位里还得跟家里撒谎说隔离不敢回家不敢出单位,这就是你想干的?你可真有出息!”
楚泽抓起手机来就想走。
“坐下!我话没说完你什么态度!”
韩棠高声。
楚泽没有动。
他看着母亲,一模一样,几乎一模一样,母亲此时的神态语气,跟父亲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转了下头,正好看到客厅角落里那只碎了两半又想办法找人锔好的花瓶。锔过的痕迹对着墙角,从外表来看是看不出来的,就好像有些伤痕和隐疾,藏在华丽的表皮下,轻易不会暴露。那是有一次他父亲喝醉了酒在家里找茬儿大闹……他记得的,就是因为他的工作。他是学文科的,大学里的成绩虽然不那么突出,就业形势也不是很好,但临近毕业时他却幸运地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可是父亲早有安排。他不是不知道父亲给安排的工作更好更有保障,也还是想试着离开父母离开这个城市。就是那次,父亲又大雷霆……结果是他进了父亲托关系给他安排好的单位,脖子上的套索又紧了几分。
“我没干什么坏事。”
楚泽轻声说。
韩棠看着他,平放的手握成了拳。
“我喜欢打游戏,您知道的。经常一起打游戏的就是那几个同学和朋友。大部分您都认识。”
楚泽慢慢地说了几个名字。韩棠听着,没有插话。楚泽说:“我调休的时候,或者周末,我们会约着一起打比赛。这几年打比赛得的奖金也有一点,不多。一起打游戏认识的朋友有开酒吧的,前年夏天有家酒吧要转手,他就问我们有没有兴投资。本来我没什么兴,后来观察了一下那家酒吧的情况,想想手上还有点儿小金库的钱,就打比赛的奖金、平时偶尔的补贴,葛菲菲不要的那些小钱,就投进去了。也不多,三十万。”
韩棠心说,这孩子不得了。不多,三十万……她活到这个年纪,三十块也不会轻易说出“不多”
来。真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啊!这么一比,隔了近三十年的代沟,委实是她格局小了……她拿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皱了下眉。
一股子火油味。
但她不动声色地又抿了一口,“你打游戏还打出名堂来了?真是小看你了。开酒吧得在市面上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啊,你有资源吗?就敢接手开酒吧?”
楚泽抿了下唇。
韩棠“哦”
了一声,“楚少爷没有,楚老爷有。朋友以为你能罩得住?”
“他们没指望我罩得住。本来人家就开过酒吧,有经验。再说我也不参与管理。”
“所以到底怎么经营的,你根本也不清楚,对吧?”
韩棠问。
楚泽语塞。
韩棠看他的脸色,知道他也清楚问题在哪里,问:“获利过?”
“嗯。酒吧生意还是挺好的,不过前期投入也大,得慢慢回本,哪知道后来赶上疫情停业,一停就是好久。水电租金员工都是钱。重营业开始慢慢恢复元气,刚要好点儿,去年十月突然又封了。解封以后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得好好搞搞,就搞了一次装修,又投入了一部分钱。借钱就是这期间借的了。可是装修期间有员工遇到意外了,赔了一大钱才了事。酒吧再开业就一直在赔钱。那段时间有两个朋友顶不住就退出了,剩下我和老姜两个人了。老姜占大头。我没钱往里投了,他还在顶着。眼下这生意也就是那样,一直在巨亏……我没再投也没再借钱了。总共其实也就是六十万的债。因为利息我每个月都在还的。”
韩棠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你的工资卡在菲菲那里,每个月就那点零花,你哪来的钱还利息?你利息就要还那么多!”
“几张信用卡倒。”
楚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