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璋微微一笑,颔道:“辛苦云姨了。”
当年谢璋年轻气盛,一心只为复国,救下云姨后就让她留在了兰州运转自己的财产。一部分用在开设一枝春,好用来部署情报网,另一部分,则试图养兵。
然而养兵一事实在太过艰难,谢璋便搁置了。哪知兰姨拿着这银两,买卖马匹丝绸,竟越积越多。
说起来,谢璋此时能够纨绔到一掷千金,大部分的银两都来自于此。
云姨摇头道:“老身愿为公子尽一份力。”
她顿了顿,而后颇有担忧地望向谢璋,道:“复朝一事险阻万分,老身只愿公子与如是平平安安。”
谢璋点点头,垂目掩去自己的情绪。
时间真是个玄妙的东西,即便国破家亡的仇恨已经被谢璋深深印刻在了骨肉里,但一想到心上那隅温软的存在,他便变得犹犹豫豫,不再果决。
大约亲人已逝,他与这个世间唯一的连接,便只能寄托在这些温柔而善良的人身上了。
殷如是说的没错,有时候他确实是在犹豫。所以他才会在那日面对殷如是的质问时顾左右而言他,所以在景行对他伸出手时,他才没有立刻回应。
知晓前情的,都道慕容燕优柔寡断,留下他谢璋这个祸患。可是只有谢璋知道,慕容燕比谁都狠绝,留下他,只是为了后人言说之时,能将“仁慈”
一言饰之史书中。
而真正优柔寡断的,从来都是他自己而已。
谢璋思绪飘远,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云姨与谢璋对视了一眼,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方才扬声问道:“谁呀?”
有声音隔着门板,闷闷地传了进来:“云掌柜,是我。”
“是买家。”
云姨对谢璋轻声说道,而后蹑着步子去开门,不多时一个锦衣玉服的人穿过长廊走了进来。
来人是典型的兰州人士,身高臂长,头顶戴了顶花帽,腰间还挂了一长串的环佩。辅一进门,便朗声问兰姨:“前些日子我订的云纹长思,云掌柜有没有给我留着?”
云姨熟练地对付了几句,便要将人赶至前厅,避开谢璋商议。
却见谢璋冷不丁地出声道:“等一下。”
方才那人进门时,谢璋本想着离开避上一避,但也不知是否日光太大的缘故,一道白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抬眼看时,正落在这个买家腰间一堆叮叮当当的玉器之中。
谢璋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出了点问题来。
买家腰间长长短短的流苏玉佩中,赫然夹杂着一块温润的和田玉。
谢璋走到买家身前,态度谦逊,弯腰行礼道:“老爷好,我是兰掌柜的远方亲戚,冒昧打扰了,您能否摘下腰间的那块和田玉借在下一观?”
买家一愣,低头择出那块泛着温润光泽的,下意识看了兰姨一眼,方才取下递给了谢璋。
兰姨虽不明所以,但也朝买家露出了一个笑。
谢璋道谢接过。宝玉入手,沉甸甸的重量被托在手中,仍光泽熠熠。谢璋拿起和田玉,对着阳光看了眼,回过神笑着问道:“真是块好玉,不知老爷是在哪里寻得的?在下也想去碰碰运气。”
方才玉器入手,谢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现这这枚和田玉,不论是质地,颜色,还是纹理,都与他那日在景行身上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然而更奇怪的是,谢璋回想起景行身上那块和田玉的形状,恰巧能与这个买家身上的凑成一块完整的图案。
可景行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难道也曾经来到这风沙漫天的兰州,买了这块和田玉?
买家见谢璋对这块玉十分看重,顿时也来了兴,于是兴致高涨,道:“小兄弟好眼力。和田玉本是我们兰州盛产,数量多并不奇怪。可是此玉与那些寻常的可不同。”
谢璋顺着话头问道:“什么不同?”
买家笑道:“这玉是我从一个商贩手中买得的,原是产自柔然的一个大家族中,一分为二后被当作镇家之宝。后来这个大家族没落,传家宝被当了出去,经过几代人的辗转,方才落入我手。”
“小兄弟,除非你能找到与之想合的另一半,不然就真的没有了。”
第二十一章和谈
谢璋本想向买家买下,但此和田玉世间唯二,买家说什么也不肯卖,谢璋也只好作罢。
回去的路上,他一面想着景行为何会和千里之外的兰州有干系,一面又思忖着要不差个人直接“借”
回来得了。
既是传家宝,即便是家族没落,那肯定也是要传承下去的。
难道……景行的身份有异?
谢璋有些头疼。
当初借机接近景行的时候,确实现了这个人许多隐晦的怪癖。譬如惧怕黑暗与封闭的地方,譬如与母亲如仇人般的关系,又譬如,那个重病且从来不曾露过面的前御史大人。
谢璋顶着兰州干燥的微风,回想着很久以前与景行在密道里生过的事。谢璋常年身体泛凉,骨肉里都是冷却的血,但那日景行手腕处温热的触感犹在记忆之中,萦散不去。
他清了清嗓,莫名觉得有些口干。
好在刚自驿馆中休憩完整的宋徽前来,及时制止了谢璋的思绪。
这个弱不经风的户部侍郎大人,眉目刚正,常年端着一副忧虑民生的神情,小小年纪就一副老派的姿态,脸上犹带着两三分因长途跋涉而漫上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