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把手覆上了他的膝盖,他是纤细的骨架子,看着软弱单薄,其实抱着是有一点肉的;可是如今不过一个礼拜的工夫,肉没了。霍相贞捂着他突出的膝盖骨,像捂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鸟:&ldo;瘦了。&rdo;白摩尼也知道自己瘦了,不必脱裤子看腿,看手腕子就能看出来:&ldo;大哥,骨头接好了也还是疼,疼得我吃不下饭。大哥,老赵总给我喝骨头汤,顿顿都有,我不爱喝,我想吃点儿清淡的。&rdo;霍相贞直起了身:&ldo;说,要吃什么。你列个菜单子,大哥给你跑腿儿。&rdo;白摩尼眨巴眨巴眼睛:&ldo;你一问,我反倒想不出了!&rdo;霍相贞亲自去了一趟馆子,忖度着给白摩尼预备了一餐好饭。坐在床边端了碗,他一口一口的喂给白摩尼吃。白摩尼吃了个心满意足,最后笑微微的叹了口气:&ldo;唉,大哥,你一来,我的腿都不疼了。&rdo;霍相贞给他擦了擦嘴:&ldo;平时疼得厉害吗?&rdo;白摩尼拧起了两道长眉:&ldo;疼得要打针呢。医生不想给我打,说是镇痛针打多了不好。他不给我打,我就使劲的大喊大叫。哈哈,大哥,我一叫,老赵就吓得满地乱转。像大狗转圈追尾巴!&rdo;霍相贞握住了他的手:&ldo;愿意笑就多笑笑。总之大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怕。&rdo;白摩尼抓了他的手摇来晃去:&ldo;我不怕,我就是闷得难受。&rdo;霍相贞知道白摩尼闷得难受,可是在当天晚上,他还是乘坐汽车回了保定。午夜时分,他在旅部门口下了汽车,正好马从戎也是晚归。两个人是连着一个礼拜没说过话了,此刻正面相遇,马从戎戎装笔挺马靴锃亮,先是对着霍相贞&ldo;喀嚓&rdo;一个立正,随即抬手行了个百分之百标准的军礼,声音极其高亢,语气极其傲慢:&ldo;大帅好!&rdo;然后他狠狠的白了霍相贞一眼,昂首挺胸的先进了门。霍相贞被他搞了个措手不及。站在原地想了一想,他咽了口唾沫,还是没说出什么来,有心再踹马从戎一脚,可是马从戎已经走了个无影无踪。从此开始,霍相贞每隔几天便回一趟北京看望白摩尼‐‐他眼看着白摩尼从满怀希望渐渐变成了焦躁不安。天气越来越热了,白摩尼带着一腿的石膏只能在床上枯坐。他那些花红柳绿的朋友们渐渐不再登门,他在医院中与世隔绝了。他透过玻璃窗子往外看,看天是那么的蓝,树是那么的绿,尤其是到了雨后的傍晚,隔着纱帘都能嗅到外界的清新喜气。他的左腿在石膏的禁锢中作痛做痒,他的关节也仿佛正在锈蚀僵化。他终于忍无可忍的闹了脾气,哭着质问霍相贞:&ldo;怎么还不好啊?我要难受死了!小顾当初也像我这样吗?&rdo;霍相贞呵斥了他:&ldo;躺下!现在骨头还没有长好,你就敢在床上张牙舞爪?&rdo;白摩尼抓心挠肝的对着他嚷:&ldo;我躺不住!&rdo;霍相贞被他闹得无可奈何,最后把心一横:&ldo;那就回家!到了家你再敢闹,当心我教训你!&rdo;然后他让赵副官长办了出院的手续,把白摩尼运回了自己家中。白摩尼得了意,虽然还是行动不便,但是从此至少可以见见天日,接接地气。如此又过了一个月,他在经过了美国医生的允许之后,终于得以拆除了石膏。拆除石膏的当天,他非常高兴,特地趴在床上给霍相贞写了一封信,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有多痛快。然而三天之后霍相贞从保定回了家,迎接他的却是个状如疯魔的白摩尼。白摩尼和一副拐杖一起坐在地上,坐了个东倒西歪。涕泪横流的仰起脸,他含含混混的哭道:&ldo;大哥,我完了……&rdo;他颤抖着抽了一口气:&ldo;我的腿不听话了……它不听我的使唤了……它还天天疼,疼死了……&rdo;他把双臂环抱到了胸前,畏寒似的开始哆嗦:&ldo;你们骗我……我成残废了……我不能见人了,我一辈子都完了……&rdo;霍相贞席地而坐,把他拦腰抱到了腿上:&ldo;完不了。大哥还在,你哪能完?&rdo;然后他搂紧了白摩尼:&ldo;医生说了,骨头长好了还得锻炼,你刚锻炼了三天,就坚持不住了?&rdo;白摩尼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ldo;大哥,现在……没人找我玩了……以后……也不会有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