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着,混着香樟树淡淡香味的风吹进来,毫不收敛地拂动少年人的衣袂跟额发。走廊里面昏暗模糊,头顶的白炽灯却亮得晃眼。
陆景津半蹲在地上,他抬头,右手正夹着一筷子面准备往嘴里塞,没任何防备的,猝然跟偏下头来的江屿对上视线。
江屿半扭头,陆景津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因为拉伸的动作更显凌厉削瘦,细碎刘海下的眼睛微微垂着,狭长眼尾往里勾,半张脸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他们两个一个坐着一个蹲着,处在明暗交错的缝隙里,安静地对视。
陆景津正欲往嘴里送面的动作倏然停下,他手抖了下,筷子没拿稳,面条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回碗里,满满的汤汁溅出来,陆景津没躲开,衣领跟半张脸猝不及防地被溅湿。
两个人皆是一愣。
陆景津吓了一跳,他皱眉,低低地骂了一声脏话,眼皮紧绷起来,手一用力把筷子“啪”
地一声拍到凳子上,起身就准备出去——
“江屿,你同桌怎么不在?”
李宇航讲完了一个题,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江屿已经不是一个人坐,他有了同桌,李宇航还没能完全适应这种变化。
陆景津正欲起身的动作一顿,他眼皮跳了下,下意识抬头去看江屿——
他倒要看看江屿这张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的嘴能说出什么话来,他要是敢实话实话,自己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手里突然被塞进一包湿纸巾,陆景津一懵,条件反射握紧。
接着,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色调,“他去教务处领新书了。”
两分钟前还听到陆景津说话的刘旦张鹏:?
正盘算着用什么方式暗杀江屿的陆景津:?
陆景津手里还抓着江屿刚刚丢给他的那包湿巾,这会儿也忘了擦,抬头看向他。
对方眼睛都不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宇航,脸上无波无澜。
仿佛刚刚撒了谎的人不是他。
李宇航点了点头,她不疑有他,也没再多问,手里拿着数学书,一边问同学们还有哪道题目没听明白一边往讲台下面走。
眼看着李宇航就要走到他们这边,刘旦一慌,心想陆景津这次是要完蛋了,江屿包庇纵容窝藏罪犯还撒谎估计也要完那可是江屿啊,年级第一从不犯错老师眼里的大红人好学生,竟然那么勇的直接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撒谎——
“老师。”
刘旦脑子里正天人交战的想法被身后突然传来的一声给打断。
刘旦的脑袋跟随着班级里几十号人的脑袋同步往后扭,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换各异,不可置信地看着今天竟然主动开口说话的男生。
李宇航也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她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地反应过来,微笑着冲江屿点头,“你说。”
陆景津还在后面蹲着,他看到一直端坐着的男生站起来,像一棵挺拔的松柏,留给他一个高瘦笔直的背影,要他仰视才能看到头顶。
陆景津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从江屿的头顶一路看到他的长腿,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江屿这么高,那双笔直的腿已经要超出桌子好大一截,李宇航跟他说话都要仰起脑袋。
陆景津也仰着脑袋,他迎着头顶有些刺眼的灯光,眯眼看向光下被罩上一层柔和光晕的少年。
江屿面无表情,淡淡出声:“刚刚您讲的那道题我没有听懂。”
刚才已经连续讲过两遍那道题目的李宇航:?
她合理怀疑江屿这节课没有听,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昨天交上来的作业里,写对这道题的学生这个班里一共就没几个,江屿就是其中之一,还用了一种非常简单新颖的解题思路。
李宇航看向江屿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审视,换做是别的学生,在她的课上这样明目张胆的走神,李宇航高低要请他下课去办公室喝茶。但面前这人不是别人,是江屿,是在课堂上没有主动站起来回答过一次问题,没有跟老师同学主动有过一次交流的江屿。
于是不知为什么,对于江屿在她课堂上可能开了小差这件事,李宇航难得的没有生气,反而感到有些欢喜。
她想,也许是她想多了,江屿只是想听一下别的解题方法呢?
于是被迫跟着听了第三遍解题步骤的同学们,都意外的感受到,老师讲第三遍时热情竟然比前两遍还要高涨。
李宇航讲题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讲题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跟下课铃声同时响起。
等待下课铃声结束的这几秒钟,李宇航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娃娃脸上笑出来两个甜甜的酒窝,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后排坐得笔直的江屿,“听懂了吗江屿?”
江屿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好。”
头一次被年级第一主动问题,哪怕是名校出身的李宇航心情也感觉不错,她笑眼弯弯地宣布下课,踩着小高跟昂着胸脯哒哒哒走出了教室。
江屿在李宇航转身后就扭过了头,他直勾勾看着陆景津,眼神从他脸上看到他的t恤领口,像在侵略,一毫一厘也不放过。
陆景津皱眉,他被江屿这种眼神看得心里不舒服,江屿的眼睛本就生得凶狠,此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风都是压迫感,会让陆景津想到标记领地的动物,他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陆景津拧眉,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脸上都是不耐,刚想问一句看什么看,右边脸颊突然一片冰凉。
现在是夏季,九月份的盛夏,即使天是阴的,气温也是闷热潮湿。
下课时会有很多学生结伴去小卖部买雪糕,点奶茶时要重复多次大量加冰,趁课间十分钟睡觉醒来时脑门上会冒出来一层汗珠,自习课上的很多学生会一边写着作业一边在脑门上贴冰凉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