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无量山?”
晏南舟重复了遍,像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般,大笑出声,衬着他那墨发和苍白的脸像极了以人为食的妖魅,一举一动透露出诡异,半点不似修士模样。
“回去做甚?继续被你们像狗一样关着?还是等古圣喝我的血,吃我的肉?”
他没反问一句,纪长宁脸色就难看一分,苍白干燥的唇抿的很紧,眉头紧皱弓起一道小山,并未回答,而是喃喃道:“我会护你。”
“纪长宁,你用什么护我?”
晏南舟再次反问,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声音骤然提高,“我如今已是众矢之的,弑师叛逃,残害同门,无恶不作,仙门百家打着匡扶正道的名义,对我喊打喊杀紧追不放,恨不得将我拆骨剥皮生吞入肚,好助他们得道飞升,事到如今,你要怎么护我?”
接二连三的询问,纪长宁依旧回答不出,觉得事情已然超出她能所能及。
可她不能看着晏南舟一条道走到黑,仍是相信,只要将晏南舟带回无量山,只要查清当日种种,那自能还他一个清白,一切都能得到解决。
思及至此,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连声音都发颤,“你同我回无量山,把当日之事说清楚,届时自会真相大白。”
“什么真相?是万象宗养我不过是为了神骨?还是古圣对我晏家的冷眼旁观,亦或是那些欺瞒哄骗。”
“若是朱厌骗你呢?”
纪长宁沉声道:“你便这般信他。”
声音在峡谷中回响着,落到晏南舟耳中空灵悠远,他嘴角上扬,笑意未达眼底,扶着山壁缓缓起身,弓着背身形虚弱,咳嗽了几声,双目不满血丝,周身有一股黑气环绕,冷声道:“我也不想信他,可你看看我这浑身伤,皆是拜你们所赐,所有人都想我死,仙门百家不过是寻个由头罢了,就当是我杀了叶东川,杀了万象宗弟子,又当如何?他们不该死,我晏家数十人就该死吗?我只恨没早日看穿万象宗虚伪做派,亲手将古圣碎尸万段!”
他话中恨意太浓,眼中似有一团黑雾扩散,竟是陷入梦魇要入魔的征兆,纪长宁心下一慌,下意识握紧了剑,明白若再仍由晏南舟这般下去,他定会被心魔所控。
当下局势不容迟疑,她心中有了决断,上前一步,声音急迫道:“晏南舟,我不信旁人所言,只信本心,我信你,自始至终我只是想带你回无量山,还你一个公道。”
晏南舟神情一顿,眼神逐渐清明,似对这番话震惊不已,那些黑雾在他身侧若隐若现,像一团黑影牢牢将他笼罩,张牙舞爪,诡异至极,可奇怪的是并未融入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它割隔开。
他并未注意到这些变化,满心满眼仅有纪长宁的话:
她信我?
在仙门百家都想要他死的初冬里,在万鬼啼哭的封魔渊中,所有人都在他身上施加了无数罪责,他们盼着他死,妄图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无人在意,只有纪长宁跋山涉水而来,对他说,她信他。
【她是骗你的!】
【如今没有人会信你,只有我】
【你还不明白吗?所有人都想你死】
心魔的声音再次出现,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激发起人心深处最为强烈的恨意和欲望,以邪念为食,一点点影响晏南舟的心智。
“闭嘴!”
晏南舟突然厉声大吼。
他皱起了眉,露出了极其痛苦的模样,面容狰狞,血红的眼中黑线时而明显时而消散,像一只困兽,疯了般原地打转,口中发出“嘶嘶嘶”
的喘息,丝毫没有了之前的光风霁月的模样。
裂开的伤口涌出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冷风打在脸上似刀般疼,纪长宁瞧见晏南舟露出破绽,知晓时机成熟,突然间飞快使了剑诀,同悲剑闪着金光,她执剑飞向半空,衣摆发丝被吹得纷飞,随后十指飞快动作,一声大吼:“归尘!”
同悲剑应声而起,爆出无数光影,紧随其后,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气朝着晏南舟身后的黑雾斩下,剑光凛冽,气势如虹。
【呲——】剑刃划破衣衫刺穿右肩。
血腥味加重,二人对立相望。
纪长宁瞳孔猛然放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这一剑明明是朝着黑雾斩去,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晏南舟眼神有些失神,呆滞的转动脑袋垂眸看了眼扎进自己肩处的剑身,掀起眼帘,嘴角抽搐着,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你果然是来杀杀我的。”
“不是的”
纪长宁神情慌张,她从未想过要伤晏南舟,只是想帮他斩断心魔,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仿佛同悲剑自己有了意识。
“小木头!”
突然之间,一道清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犹如驱散寒意的春风,令人有种恍若隔世的茫然。
紧跟着声音传来的,还有一道浅紫色的法决,朝着纪长宁疾速攻来。
局势瞬息万变,纪长宁凝眉侧身避开,那法决撞上同悲剑剑柄,竟是将之弹开,在空中翻腾随后插进不远处的土中,剑身来回晃荡,发出蹭蹭蹭的剑鸣声。
支撑身体的同悲剑被抽了出去,晏南舟眼前一黑缓缓往后倒去,半阖上的眼望见了封魔渊昏暗的天,快碰到地面时,身后响起了一阵铃声,一道人影飞跃而来,伸手将他双肩扶住抱入怀中,他侧眸,只见那个往日总是笑靥如花的少女,此时细眉颦蹙,双目满是心疼。
晏南舟听到她说:“小木头,我来寻你了。”
于是,他那颗满是豁口的心,再次被填补起来,酸涩难忍,令他喉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