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京,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是经了她们的手出生,妇人产子这种时候,大约最是能考验二人情义的时候,其他那些贵人家的郎君们,自然也有在这时候着急的,可多半是在其他房中等候消息,妇人生育是污秽之事,许多在仕的郎君们都十分忌讳这个。
而另一些呢,要更过分些,妻子挣扎在生死边缘产嗣,郎君们却在外逗留玩闹甚至狎妓,一直到孩子出生后,家里差了下人去唤,才会不情不愿地回府。有了对比,便愈发觉得眼前的宁王难得。
其中一位嬷嬷没忍住,一面为少甯顺胎,一面笑着道:“我老婆子接生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体贴娘子的郎君,王妃好福气。”
少甯疼得脸色白纸一般,但听了这话还是很高兴,又一阵剧痛袭来,她连话也说不出了。
她生了多久,程之衍便在里面陪了她多久,是头胎,即便胎正,也足足生了两个时辰这才露出了头。
待孩子小小的身子彻底与她的脱离时,她疼得仿若失聪,只看到嬷嬷笑着同她说了句话,却没听清,眼一闭,晕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直到翌日傍晚这才醒来,甫一睁眼,便见眼前昏黄烛光中坐着一人,冷白色皮肤,入鬓的眉角,眼眸清贵而冷宁,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上,端的似雪山下的青松,云间的皓月。
见她睁开眼,忙站起身,踱步至桌前斟了一盏热水,扶起她,轻轻送到嘴边来,“可舒服些了?”
少甯牵了牵唇,伤口实则疼得厉害,但喉间干涸,反倒分去了几分神,借着他的手一连咽了满盏的热水,这才问道:“孩子呢?”
生完,她便晕了过去,连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
说到孩子,程之衍露出温吞之色,握紧她的手,笑说:“在隔壁,小家伙哭起来声音洪亮,我怕吵了你休息,便让奶娘带去喂奶了,估摸着这会已经睡下了,不若明日再瞧?”
少甯摇了摇头,“让奶娘抱来我看一眼。”
他扶着她躺好,起身出去,不多时,穿一袭天青色绣百合花袄子的奶娘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怀中抱着缠枝花的襁褓,襁褓外裹着绵褥,到了跟前,先俯下身,虚虚行了个礼,讨巧道:“小郡主给王爷王妃请安了。”
少甯怔了怔,让奶娘将孩子抱近些,就见鲜艳的缎制的襁褓里,小家伙正闭着眼睡觉,一张小脸皱皱巴巴,与美貌毫不沾边,但偶尔随着呼吸,吐出的几个冰雪似的泡泡,倒是添了几分可爱。全身上下看起来,也就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肉乎乎的小拳头,瞧着粉粉嫩嫩,同少甯设想有些吻合。
奶娘许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哈着腰道:“娘娘别急,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待满月您再瞧,保准是位冰魂雪魄的小美人。”
少甯哂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打发了奶娘出去,程之衍摇铃让下人上来饭菜,往她腰后垫了几个软枕头,一勺勺喂她吃完,又用热帕子给她擦干净手脸,觑着她的脸色道:“怎么?不喜欢姑娘?”
少甯说不是,“只是一想到是女儿,日后难免要嫁到人家去,看着婆家一家人的脸色过活,我便总觉得不舒服。”
她自己是运气好,遇到了程之衍,可也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如他一般,待妻子赤诚又敬重,一想到女儿有朝一日也要谈及婚嫁,操持一家老小不说,没准还要捏着鼻子受人家的妾室茶,她便觉得心疼难忍。
大抵是所有做了母亲的人都习惯多想吧!少甯沉浸在对来日的忧患中,丝毫不觉得女儿刚出生就想这些有什么不对。
程之衍正在脱外面的罩衣,闻听此话,眉目便冷峻起来,哼了一声道:“本王一个官家亲封的近宗,尚且没打算纳妾,来日看谁敢!”
少甯这才惊觉,两人想得有点太远了,她视线移过来,见他已经脱了外衣,只着身上的中衣,迈步往床上来,不由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
程之衍脚下一顿,大步走到床前来,疑惑道:“我不在这,去哪?”
少甯生产时流了不少汗,但坐月子的人不能洗漱,便只用热巾子简单擦了擦,她原本将正房那边都安排好了,留了芙蕖伺候他起居,不料程之衍听完她的打算,不由黑了脸,“我自己可以,不用别人伺候,再说那些女使我也用不惯。”
这里原本就是留给自己坐月子用的,屋内封得严实,连丝风都透不进来,少甯是产妇,不得已便罢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受的了这份气闷。
“那就去前院睡,让小厮服侍。”
他在床前站着,理直气壮道:“你在哪,我自然也在哪,就这么定了,你晚上起夜换月事带记得叫我。”
说完便往衣柜去了,抱来一床被子,轻手将少甯移到里面,灭了烛灯,“睡吧!”
少甯有些闹不明白,身上疼得厉害,也懒得再同他攀缠,浑浑噩噩中渐渐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半时间他都待在府中,不是陪着她说话,便是到隔壁看女儿,而差事倒是不怎么上心起来,偶尔想起来才会到兵部点个卯,兵部积压了太多事,催促过后仍不见人,索性将一应文书搬到了宁园来,同他商议过后再报政事堂,呈交皇帝御案。
朝中有些许大臣咀嚼过后,明白宁王这是有意避嫌,便将效忠的决心渐渐转到端王那边来。端王府在上次巷战中,有四五个院落被震天雷击破,足足修了一个月也没彻底恢复原貌,好在人员损伤方面倒是无碍,收到风声,端王召集了一批心腹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