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盘旋的山道,大约奔了一盏茶,一道白光若现,骏马似被绊住,扬蹄嘶吼,少甯只觉身子一斜,直直朝着灌丛中摔去。
她因惊惧和疼痛,紧紧绷着身子,已做好了后背着地的准备,等来的,却不是想象中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遒劲结实的男子胸膛。
浮着水光的润眸睁开,见自己已稳稳落到地上,正正贴在程之衍身前,而就在一瞬之间,四面低矮灌木一分,霎时跳出十来个短褐大汉,个个缚巾遮面,手持砍刀。
“闭眼!”
少甯一惊,下意识合眸。
只觉耳边风声嘈杂,腥血气味一重又一重,耳边尽是金石铮鸣。
再睁开眼时,地上已倒了一圈,个个脸色惨白,抱头呼痛。
程之衍将她送上马背,一个翻身,紧随而至,喝马一声,二人便朝山下而去。
只是后面的刺客并未放弃,余下十来人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骏马,一味催着,追赶而来。
“前面是法宁寺。”
程之衍沉声,“牵马!”
奔跑中,少甯几乎下意识接过马缰,突然感到身后一凉,余光看到男人已侧身取箭,右手一搭。
箭矢离弦,三箭齐发,身后传来似重物落地的声音。
“趴下去!”
少甯后背被狠狠一撞,整个身子朝前栽去。
有利箭擦着二人头顶而过。
少甯惊呼一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便要跌下马去,腰间一凉,只觉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快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再回神时,她已坐稳。
她抬起头,见不远处的官道,停着一驾马车,马车周身华丽,车帷精细,四周站着许多家卫,已经看到了这边动静,正提刀而立,判断形势。
少甯立刻大喊救命,又大力挥舞双手。
“此番,真是多谢夫人和公子了。”
少甯站于廊下,福礼拜谢,一身濡红旋裙,若枝头凌寒自开的腊梅。
刺客凶狠,箭无虚发,当时在山下当真是惊险万分,可事情竟这样巧,镇国公府的张夫人今日在家卫护送下前来寺里上香,只是远远站在官道张望,倒正好救了他二人。
张家是真果公府,是建国之初便由太、祖皇帝亲封下来的,那些刺客当是怕事情闹大,见有人,便很快四散而去了。
“李娘子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张垚生性腼腆,一开口说话便先脸红,这种情况尤其在对着小娘子时更甚。
张夫人站在廊下,将这傻儿子冒着傻气的行为尽收眼底,她一半身子隐在昏光中微微皱起了眉头。
凭心而说,她对这小娘子也是动过心思的,这傻儿子自簪花宴回府后,一连多日不是傻笑便是出神,当母亲的还能不明白为什么。可他到底年轻,看人只瞧着那张脸,她身为母亲,必须为孩儿把好关。
这小娘子身份低些便罢了,偏偏又是个有主意的,那日簪花宴,长公主是何人,她竟在她手上能讨来了赏,想来除了殿下对她的抬举,她自己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程家这样的家门,她一个丧母丧父的表小姐,如何能有机会上这样正宴来。
她本能不喜欢这女孩的钻营,但都是燕京地面上的世族,家下老爷又同朝为官,两方也不宜面子上有什么磕绊,故含笑道:“好孩子,方才可吓坏了吧?当时可真是情况紧急,我掀着车帷一瞧,那些刺客手臂竟有一棵小树那般粗壮,个个凶神恶煞的,也不知是打哪来的,竟这样明晃晃跑到城郊来,这燕京的治下何时竟这样差了?”
却不是治下差,只怕八成还是同那死了的谢荣启有关,但这种话,她自是不可能明说,只适当露出几分委屈来,摇了摇头,“吓到倒是没吓到,只到底被唬了一跳,好在有贵府的家卫在,叫那些贼子吓破了胆,我同表哥倒是无碍。只耽误了夫人回府,实在抱歉得紧。”
说完,又俯身行了个礼。
“你这孩子,千万别这样说!快起来。”
张夫人握在她双肘下,将人扶起来,“别说咱们认识,便算是毫无关系的陌路人,我张家见之性命垂危,也要施以援手,我家老爷同程老爷又是同朝为官,断断没有站干岸的道理。不瞒你说,那日在韩夫人的簪花宴,我一见你,便觉亲切,今日救你,也是咱们的一番机缘,你说是不是?”
这话看似热络,实则见外。
陌路人也不会袖手旁观,自然也会救她,想来张夫人也是不想日后传出去,让人往两方议亲上扯,少甯明白过来,轻笑了笑,道:“夫人说得是,还是我们兄妹天大的运道,竟在此遇到夫人了。今日相救程家的恩情,我与表哥铭记在心,待回府后定携重礼,亲上门中致谢。”
张夫人见她将这恩情记在了程家门上,倒是松了口气,她最怕积黏,就怕着小娘子仗着这救命之恩,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见她识趣,便也摆了摆手,“区区小事,不宜总惦着。”
抬头望向门内,另起了个话头,“也不知这世侄伤得重不重。”
少甯一抬头,便看到面前那两道火热的目光,似掬着两团烈焰,生生要将人灼燃。她忍不住抿了抿唇。
张家门第过高,她自是无意攀附,只不知这小郎君对她这样热络落到自家母亲眼里,会不会怪自己招惹了人家的儿子,她便悄悄挪了挪脚步,往旁边错开半步,正好让张夫人的身影将她挡了起来,至少斜着望过来,她不用再同他打照面,心下也舒服了几分。
正想再开口再客套几句,门吱呀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