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中介还帮她把那两篇题为《北岛来信》的周刊特稿译成英文,放在申请材料里,为她的整个package做加持,作为她写作能力的很好证明。等到第二年春天,她收到了几个学校的硕士录取通知书,其中就有旧金山一家她心仪的学校。
出国之前沈琳拉她去kTV。她是个音痴,流行歌曲基本都记不住,沈琳倒是一又一唱尽离情别绪,一会儿是“用心跳送你辛酸离歌”
,一会儿又是“我们就这样,一起奔天涯”
。最后唱到一蔡依林的歌,好像叫《离人节》,前面有一段钢琴独奏,突然把她拉回过去,感慨万千。
沈琳看她神色不对,停下来问:“这你会唱?”
她摇摇头,偷偷擦掉眼角的一滴眼泪,笑说:“就是前奏有点耳熟,好像是肖邦的练习曲,第十号第三。”
那曲子有个别名,叫《e大调离别练习曲》,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当年的傅修远,刚经历了爷爷过世,身边没有亲人,即将远赴三藩,奔向未知的黑暗旅程。他给她留了一份礼物,送了一张年卡片,其实是来向她告别的。现在想来颇为好笑,他每一次告别,都还那么具有仪式感。像她这样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从来不看重这些,所以从来不明白他的用意。
收拾好行装,她从傅修远那套民国旧洋楼的公寓里搬出来。带不走的东西她都处理掉了,只剩下旺财。福利院里有小朋友过敏,也没有朋友愿意收养,她只好把旺财带去宠物收容所。她在城里跑了好几家,多方比较,终于选中一家比较好的,卫生条件不错,里面的小猫小狗看起来也健康活泼。她在门口观察了几天,看到有不少人来这里收养宠物。
旺财跟了她几年,已经同以前大不一样,毛色变得光亮,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以前每逢刮风下雨它还会躲在桌子底下呜呜哀叫,现在只会大剌剌地瘫在沙上打哈欠。每天她下班的时候它会到门口来迎接她,傅修远不在的时候,它都趴在她身边同她一起同床共枕。
她把它牵去那家看中的宠物收容所,填完各种表格,办完手续,摸了摸它的头,把它的皮带交给工作人员,狠狠心回头走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背后的工作人员“哎呀”
叫了一声,旺财已经如脱缰野马一样挣脱了束缚跑出来,在她的脚边转了一圈,摇着尾巴可怜兮兮地朝她看。
她只好又把它带回去,蹲下来,轻轻抚摸它的下巴,跟它晓之以理:“旺财,我要走了,不是我不要你了,是我带不走你,所以只好把你留在这里。”
旺财瞪着杏仁小眼,十分警醒,仿佛只要她一迈出步子,它就准备跟上来。她瞬间鼻酸,没有办法,抚摸着它的头告诉它:“如果有人来收养你,你要乖一点,不许乱叫,也不许故意脾气,要相信,一定会有人爱你的。”
她站起来快步离开,这一次工作人员抓紧了皮带,没让旺财挣脱。旺财在她背后汪汪叫了几声,这一次她忍住了没有回头。
走前的最后几天,她住回了福利院。小朋友们都知道她要走,给她做了礼物。小世博给她做了一只贴了花的手机套子,小高铁给她画了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和平捧出一只盒子给她。这还是张院长在时的传统,每个小朋友离开福利院时都会收到这样一只盒子,里面装着属于他们的东西。小时候和平还带着她和美丽偷看过自己的盒子,张院长早把她盒子里的珍珠耳钉给了她,现在盒子里还剩下一条簇的羊毛毯子,和一件有洞的旧棉袄。想必那件旧棉袄来自她的亲生家庭,而那条羊毛毯则是傅家的东西。
美丽没给她准备任何东西,一直对她冷着脸,连话也不愿意同她说。和平同她解释:“你别怪美丽,她是舍不得你走。”
她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现在美丽已经搬去和平的房间里住,她们再也没有头碰头半夜卧谈的机会了,她还是觉得十分遗憾。
到了上飞机的那一天,和平负责帮她提行李,送她去机场,美丽要在福利院陪小朋友们,也不能同行。等到行李已经搬到院子里,她即将要出门,她去活动室跟美丽告别,跟她说:“美丽,我走了,你保重。”
美丽还是冷着脸不说话,只点点头。
出租车来了,和平帮她把行李装上车。她站在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对福利院最后一次回望,这时候美丽才忽然从屋子里跑出来。她看见美丽突然红了眼眶,抱紧她,声音也是哽咽的:“你傻不傻,不就失个恋,至于吗?为什么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是你说的,那些不爱你的人,你也不爱他们,那不就行了。”
她也紧紧抱住美丽。美丽的怀抱总是比她的有力,她常常羡慕美丽比她活得更肆意奔放。
和平一直把她送到海关的入口处。出关的地方人山人海,她找了一个避开人群的角落停下来,同和平告别。她想从和平的手里接过行李,和平的手一顿,却停下来,略一犹豫,轻轻叫了她一声:“微微。”
四周人声喧哗,大声说话也未必听得见,她却听得见他的声音。他眼神复杂,似乎要多说些什么,但犹豫良久,只低声说:“微微,保重。”
她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笑着说:“照顾好美丽,多给我点小朋友们的照片。”
独自坐在候机厅里,她又打开手机看了看。傅修远的号她还一直留着没删,由于以前就置了顶,每次打开微信总是第一个看见他的名字,只是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联系了。她坐在那里想了想,给他了一条消息:“已搬走,现在机场。家门钥匙留在厨房的抽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