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蓁州一路北上,此刻正位于山南东道,往北不到一百里便是扼南北要冲,与玉京不过肘腋之间的重镇霁阳。
霁阳。这个名字唤醒郑来仪脑中的记忆。
在郑来仪沉默的间隙,郑泰疑惑着出声:“那,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
郑来仪转头看向郑泰,她眸中倒映着火红的晚霞,视线却冷如冰霜,看得郑泰心中一凛。
“我也不知道。”
可她的语气并不像一无所知。
“往东,淮南道,去荷州。”
“荷州?荷州距离这里二百余里,就算老奴急行军,骑马一夜方能赶到,小姐你怎么办?”
“——我们分开走。”
这下遭到郑泰断然拒绝,“不行!老奴势必要保证小姐周全,这荒山野岭,老奴说什么也不能离开——”
“郑泰。”
郑泰激动的声音被郑来仪冷厉语气喝止住。
郑来仪深吸一口气,换了副语气:“泰叔,如今情势危急,叛军力量我们一无所知。霁阳乃天下喉襟,如若落入敌手,段良麒便能亲手扼住我大祈的脖颈,届时麒临军直入中州,不止你我,整个大祈都将沦为焦土。”
郑泰的手握紧了刀把,他年轻时曾于军中服役,知晓郑来仪所言非虚。但真要此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中抛下年幼的主人,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决心。
他脑中如一团乱麻,也无暇去想为何这位国公爷平日捧在掌心、头一回出远门的嫡小姐,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生出这运筹帷幄的果决气度。
郑来仪见郑泰虽不再反驳,却也梗着脖子并不挪步,长叹一口气,转身走下了山道。
郑泰见状赶紧提步跟上。他抽出腰间佩刀,分开齐腰深的杂草,一边走一边警觉地扫视周遭环境,不让郑来仪脱离自己的视线,突然脚步一顿。
因为前方的郑来仪停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郑泰心生不详预感,也跟着转头。
蜿蜒山道上,有马蹄声回荡于山谷中,逐渐逼近他们所在。
山道尽头很快现出形迹:一共三骑马,白马领先,后方两骑黑马在二十步之外紧追不舍。
黑马上是两个劲装短打的汉子,其中一人手持弓箭,另一人手中的鞭子挥出了残影,低吼出声:“休想跑!给我拦住他!!”
说话的人操着十分明显的奉州口音。
再看那持弓的,背负的箭筒里只剩下寥寥几支黑羽箭。
郑泰一凛,这二人正是方才意图拦截他们的叛军。
被这二人追着的人一身圆领青袍,皮革束带勒出劲瘦流畅的腰身。此人御马的本事极为高超,上身压低紧贴马背,一手持缰,仅凭破空的风声判断后方箭矢的来向,一双修长的腿夹紧马腹,灵活的控制着战马的方向,在山道上从容避让,速度却不减分毫。
郑泰都忍不住暗叹一声“好俊的身手!”
他压低声音,“小姐,看来这便是贼人一路追击的目标……”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郑泰不由得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郑来仪视线随着那白马上的男子移动,面色隐隐发白。
“他打得过,你不要去。”
只是那一回泰叔为引开敌人与她失散,马车险些滚落山谷之际,她被叔山梧救下。
叔山梧如同神兵天降,少年翩翩英姿成了她一见倾心的肇始。
郑泰见郑来仪这副失魂落魄的状态,心下十分不忍:到底是难为了她,国公的掌上明珠何曾身处如此险境,方才一番强自镇定,此刻亲眼见到凶神恶煞的叛军,定然是怕得不行。
他借助灌木的掩盖,朝郑来仪挪步,低声宽慰她:“小姐别怕,有老奴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郑来仪目光从马上那人年轻凌厉的眉眼上移开,默然转身,继续向山林深处迈步。
郑泰扭头看一眼山道,犹豫了一瞬,也转过身跟上。
正走了没两步,突然听见一声凄厉嘶鸣,是那持弓的士兵一箭射中了叔山梧的白马,马儿吃痛,前腿一弯,飞驰之势顿时遏住。马上人眼看便要随着马儿一同栽倒,亏得他身姿矫健,果断松缰脱蹬,一手撑在马背,借势翻滚下了马。
叔山梧在下坠时瞥一眼周遭地形,朝着灌木丛生的山林深处滚倒。
他落地后连续翻滚了几下,便借着山石和灌木的遮掩暂时隐藏身型。那两名追兵紧跟在后,已在山道上下了马,各自手持明晃晃的长刀,朝着他落地的方向探了过来。
从郑泰所在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十步之外,叔山梧被灌木遮盖了大半的身影,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
郑泰迅速在心中判断了一下形势:虽然不知这被追的人是何身份,但被叛军这么一路追击,想必应当是自己人,这男子虽然骑术不错,但以一敌二还是胜负难料,倘若不敌,他们势必难逃池鱼之灾。
想到这里,郑泰偏过头,对后方压低声音:“小姐,你继续向前,找到山石树木隐蔽自己,老奴去帮这兄弟一把——”
说罢正要起身,却被身后郑来仪一把拉住胳膊。
“别去。”
郑泰只当她害怕,一边继续紧盯着前方逼近的敌人,拍了拍郑来仪放在他臂弯的手背:“小姐别怕,那二人中一个是弓箭手,不擅长近战,我看这兄弟身手不凡,以我们二人未必敌不过,我——”
他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郑来仪竟戴上了幂篱。
“他打得过,你不要去。”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按住郑泰的手却兀自紧了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