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蓦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通过一个人的能力就能细细品味他内心的黑暗。”
而他觉得人类有趣,是因为人类拥有各式各样的思想吗?
似懂非懂,透着古怪的味道,仿佛把自己排除在人类之外。
「你以此为乐吗?」
「当然。」
这个话题或许不该再继续下去了。
我不找库洛洛的话库洛洛绝对不会主动找我,见我收起手机、往后一靠假装晕车,他也收起手机,偏头看着窗外黑色的山影。
车子偶尔会途经毗邻大海的山道,辽阔的海面刚刚出现,前路转个弯又一头扎进群山中。浅淡的月光不足以令我看清夜晚原生的世界,此时我万分羡慕库洛洛这样眼力卓绝的人,他一定能看到许多常人目所不及的奇景。
但这个世界也有许多动人心魄的景色,它同样美丽。
我踢了踢库洛洛的脚:“明天早上去不去看日出?”
“好啊,但是你起得来?”
“她要是不起来你就把她拖起来!”
太后在前面横插一嘴。
“别闹。我肯定起来,看我这就把闹钟定到五点半。”
大不了看完接着睡。
太后和二舅在前面发出了打破人间亲情的嘲笑,库洛洛也在笑,只是笑得比较含蓄。他边笑边说:“那好,明天五点半我来找你。”
“哼。”
我就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
一路谈笑,车子拐出盘山公路,沿着另一条更窄上三分之一的水泥路向上开。
这是通往赤霞村唯一一条陆路。几十年前,这条水泥路还只是一条由山民日久天长走出来的山间小径,那时候赤霞村与外界的交流主要靠船,因为海路空旷,船舶载物能力远超人力运输。
此地村民既捕鱼也种地,自给自足之外的富余产出向外流通,于是生活越变越好,近海小渔船换成了大型远洋渔船,养殖渔排也成片地搭起来。村民们随即发现现有的交通方式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于是村干部和村里有名望的人家带头集资从县城请人修路。
路修好之后,年轻人纷纷外出闯荡,改革开放的风刚刮起来时遍地商机,随着荣归故里的人们回来的除了钱还有车,石头路又变得满足不了车进车出的需求,村政府就又修了水泥路。
然而过了没几年,大家发现还是外头的生活多姿多彩,尽管家家户户都筑起了小洋楼,村民们还是渐渐将生活重心转移到大城市的新居里,像我们这样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的比比皆是。反倒是一些有钱老外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脑回路,特地跑来村里买地建房,村民说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他们住几回。
家里的老房子同样早就改头换面,太后姐弟几个闯出名堂之后合资翻修过几次,簇新的小楼远远看去也挺气派。房子周边荒废的菜田直接改建成停车场,我们的甲壳虫现在就停在那里。
下车之后我和太后手挽手走在前头,二舅和库洛洛一手一个旅行箱跟在后面。
进门就是一个宽敞的天井,为了迎接我们而特地开了大灯,明亮无比。
两个老人先后走过来。我扬起笑脸,喊:“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也是笑容满面,脸上每个褶子都透着喜气,外公抬眼看到库洛洛更是笑成了一朵花:“这是阿恋的男朋友吧?你妈妈跟我说过。”
库洛洛走到我身边,笑着问了一声好。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你也叫外公外婆吧,来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不要客气。”
外公说完回头又拍着我的背,“总算见到你找朋友了,再不找,过几年外公外婆就看不见咯。”
虽然平时日很烦逼婚相亲,但此刻听到外公的话,我还是禁不住鼻子一酸。
在门口简单寒暄完,我们齐齐向二楼进发。
房子改建后极有现代农村土洋结合的特点,共有三层,一楼是厨房和饭厅,饭厅也兼做外公的棋牌室;二楼以上是起居处,有一个宽大的客厅,并四间卧室,共用一个卫浴;三楼半边是露台,半边是两间卧室。整栋楼合计六间卧室,分别属于外公外婆、太外婆和现已去世的太外公,中间一辈姐弟四个一人一间。
二楼的客厅里,电视开得很大声,沙发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我们,老人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揽着她坐回去。
外公外婆去帮我们收拾房间,二舅拎着行李箱跟过去帮忙,库洛洛被太后拉住,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
“太太。”
我对老人喊。
这是本地方言里对太外婆的称呼,我至今不知道翻译成普通话该怎么说。
太外婆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含糊地说了一串方言。她年轻时普通话还没有普及,而我则恰恰相反,生长没有方言的语境里,因此祖孙对话犹如鸡同鸭讲。
不过日子久了我半蒙半猜也能知道她的意思,不外乎:回来啦?路上累不累?住多久?和妈妈好不好?工作辛不辛苦?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固定程序。
太后听到最后,把库洛洛推上前,太外婆年龄大了精神不济,难免不周全,这才看到库洛洛。
“这是阿恋的男朋友。西鲁,喊太太。”
太后在旁边说。
库洛洛还没来得及张口,太外婆就撒开我,一把抓住库洛洛的手,同样用一串不知所云的方言招待他。
“太太夸你长得好,看着聪明有本事。”
太后同声传译。
为了配合太外婆,库洛洛微微弯下腰,含着恰到好处的笑。老人家最喜欢这样眉清目秀又乖巧懂事的男孩子,库洛洛似乎也是耐心非凡,一直听太外婆唠叨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