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啊?”
库洛洛的手指扫过我的眼角:“人类会有丧亲之痛,但是我没想到你会伤心成这样,明明你一年只回来一两次,每次也待不了几天,跟你的太外婆又有语言障碍,也就是说你们几乎没有太多交流,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因为天然的血缘关系吗?”
我皱起眉头,无端感受到冰冷与愤怒:“你有时候真的非常冷漠无情。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感情!这样说的话你不也很奇怪吗?窝金只是你的团员,就算你们共同出身流星街,最初也只是毫无关系的人,团员也都聚少离多,没什么私交吧?你以旅团至上,将团员视作保证旅团运转的零部件,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为窝金的死流泪?为什么希望人死后还有灵魂?”
我近乎咄咄地逼视着他,“库洛洛,你真的感受不到‘感情’这种东西吗?”
库洛洛似乎愣了一下,捂住嘴,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我移开目光,飞快地跑进浴室关上门。
真不敢相信我说了什么。
在浴室磨蹭了足有二十分钟,我才跑完这段自我厌弃后漫长的心理重建,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只想把刚才那段长满尖刺的话搓圆了塞回喉咙里。
悄悄将浴室的门打开一条缝,我透过门缝向外观察,左右都没有看到库洛洛的影子,我才放心地打开门走出去。
“我认为你说得有道理。”
走了没两步,库洛洛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回头,发现库洛洛站在浴室大门开合处的反方向,对处在浴室里的人来说正好是视觉死角,所以我才看不见。
他好像刚刚思考完毕,沉静地注视着我:“或许我的理解与你存在偏差,但我的确是能够感受到‘感情’的。如果对此毫无感受,活在这世上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刚才是我不对,不合时宜地萌发了好奇心。我道歉。”
我目瞪口呆,二十分钟前我怀疑自己的嘴巴,二十分钟后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你难道从没想过能从我嘴里能听到肯定的答案?”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意识到自己有错,还给我道歉。”
库洛洛反倒奇怪起来:“怎么可能会有从不出错的人?”
不,这依然不是重点。
大眼瞪小眼片刻,我放弃交流,扭头跑下楼。
这么悲伤的时刻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和他讨论这种话题?他有没有共情能力关我p事!
一楼饭厅里突然多了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分别围在几张大圆桌旁,桌上堆满各种金银纸钱,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将纸钱叠成莲花、小船、元宝之类的形状,热火朝天的气氛和楼上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看着他们太过专注,下楼时我没留神差点撞到什么,低头就看到一个身高勉强刚过我腰的小萝莉。
“恋姐姐。”
萝莉怯生生又软绵绵地抬头喊了我一声,我顿时满心柔软。
这是我的小表妹。二舅早年专注立业无心成家,一场姻缘年过而立才姗姗来迟,快四十了方喜得千金,在那个普遍早生早育的年代里算是一朵紧跟国家政策的奇葩。小表妹今年刚上小学,身材随了我那娇小玲珑的二舅妈,连性格都一脉相承的温婉可人,从小就在我们这些哥哥姐姐中间受尽宠爱,端的是一朵娇花一颗宝贝。
我蹲下身亲了亲这个大宝贝,她眨了眨水亮的大眼睛,回亲了我一下,嫩生生的小脸写满了少不更事,与这个年岁时的我别无二致,懵懂又无知,丝毫不明白死亡所代表的意义。
——他们为什么一直躺着呢?脸上盖着被子不闷吗?为什么不会跟我说话了?为什么不能跟我玩了?为什么再也见不到了?
凡此种种,邻里邻居的小伙伴们一来便抛诸脑后。
我摸了摸小表妹的头,让她自己去玩,她便风一样跑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
厨房里外婆为我留了早饭,我端着碗走到饭厅,正看到我那两个生命不息折腾不止的表弟又在搞事,两个人比拼着谁折纸钱更快更好。
“你们真是连干正事都不忘捣乱。”
我站在他们背后说。
大表弟猛地一回头,面目扭曲地喊起来:“姐!就缺你一个了!我手都快断了!”
说着拼命甩手以证所言非虚。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粥:“等我吃完饭再说。”
二表弟伸长脖子到处张望:“姐夫呢?他偷懒不干活!”
我空出一只手拍了他一下:“你们两个昨晚睡得香,他可一个晚上没睡。你们记吃不记打是吧?天天惦记找他麻烦。”
“女大不中留啊!还没结婚就偏心到天边去了!”
大表弟恨铁不成钢。
这时一个亲戚插嘴道:“怎么?阿恋谈朋友了?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挺漂亮的阿弟?”
“是那个男孩子吗?长得很不错啊!阿恋,他多大啦?大学毕业了吗?哪里人啊?家里有没有钱?”
于是桌上的话题立刻发生偏移,来自远方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纷纷热切地关心起我的人生大事。
食不言,寝不语,我淡定地又喝了一口粥。
呵呵。
过了一会儿,库洛洛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我吃完饭后也加入叠纸大军,当库洛洛从我面前的桌面上拿起一叠纸钱时,我才通过那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的手发现他。
几十分钟前刚刚化言语为利剑刺过他,虽然他皮糙肉厚毫无损伤,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搬起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他出现之后,桌面上火热的气氛掀起新一波高潮。库洛洛好像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那些写作热心读作八卦的亲戚们,手上也不闲着,一个个漂亮的元宝、一朵朵美丽的纸花飞快地堆叠起来,我只要负责给他递纸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