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舍不得,你多大岁数了,悠着点,咱爷仨慢慢喝。这坛酒,本就是打算送给你的……”
听方城这么一说,袁克佑顿时双眼圆睁,一张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地表情。
一旁的卢千阳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敢情这方老爷子送人东西,对方还没拿到手呢,自己倒给喝上了。
“这就是你给我送的礼?”
袁克佑伸出手指,敲了敲,咚咚作响。
“用我的礼,招待我,你方厅长也真是会做买卖……”
满头银的方城一本正经地回答。
“可不,反正送给你,又没人陪你喝,我既送了礼,还帮你的忙……”
“帮我什么忙?”
袁克佑一愣。
“我陪你喝酒,还附送一个倒酒的,这不算帮忙?这酒你要带回北京去,既舍不得喝,又没人陪你喝,看着酒虫子又痒,你能不难受?”
方城说得振振有词,袁克佑听得一愣一愣。
俩老头儿就这么隔着那酒坛子对视着,一个满脸正经,一个满脸愕然。
忽然,两人同时端起面前的酒碗,慢慢举起来,轻轻地碰了碰碗沿。
一句话都没再说,两人深深地喝了一口。
卢千阳默默地注视着这老哥俩。
一个眼角有些晶莹,一个眼眶有些湿润。
等两人放下酒碗,卢千阳连忙从沸腾的火锅里捞出一些早已烫好的毛肚,鳝片夹给两人的佐料碗里。
“二位老爷子,咱先吃,边吃边喝……”
卢千阳善打圆场,心里却在嘀咕,两位别再煽情了,肚子吃饱了再说。
袁克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抓起竹筷,夹起碗里的东西就往嘴里送,还不忘嘀咕地问了一句。
“老方,郡主还好吧……”
袁克佑埋着头,说这句话的时候,脑袋埋得更低了,仿佛要将自己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埋进那蘸水碗里去。
卢千阳心头一怔,瞥了一眼边上的方城。
方城的眼神微微一颤,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默默地拿起筷子,在沸腾的锅里翻了翻,也没见他夹什么菜,又把竹筷缩了回来,从自己的蘸水碗里挑了一根已经冰冷的青菜送进嘴里。
他沉默片刻,淡淡地回了一句。
“好着呢,好着呢……”
花白凤,自从1955年到了蓉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她的信息。
至少,在卢千阳看过那些档案当中,花白凤再也未出现过。
两个老头儿仿佛在打着哑谜,一问一答,对方似乎什么都清楚。
只是,在卢千阳看来,两老头儿别样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花白凤,还活着,很隐秘地活着。
他们这一代人,为了信仰,为了某个目标,完全是奉献了一生。
而这奉献的一生,却从未被人记得。
就连现在位高权重的袁克佑,也从未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吃着,没有再多说一句,卢千阳此刻很清楚,老哥俩之间一定是有点什么的,这点什么,或许和花白凤有关系。
卢千阳的猜测没有错,花白凤和方城在那綄花溪畔根本没过几年好日子。
方城还记得那一天,也是深秋,一个灰蒙蒙的日子。
被抓起游街了三天的方城被放回了家,每个月都有三天要去当作反革命分子被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