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如鲠在喉,也不知要找的是什么大人物,他哪敢细看,这条小命莫不是不想要了!
他一把抢过罗盘,随意往东指:“在东渝州,小道友赶快出罢,晚了又走了。”
少年人也不生气,甚至还将他扶起身,抬手解了罗盘的全部禁制,清凌凌的眼看他:“道友,多行诓骗,于道心不利。我已将禁制全解,按约,你该实话实说。”
他浑然忘了自己胡说八道的时候。
老道人咋舌,将罗盘收入怀中:“我都吐血了,还能骗你吗?”
卫常在不解看他:“死人都会说谎,何况活人,更别提你这般的恶人,说些谎话不过信手拈来。”
老道人跳脚:“谁是恶人!”
卫常在抬手画诀,将人困在原地,突然刮起的风盈满衣袍,他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是啊。恶人的眼睛,我见得最多。”
道和宫有一门功法,名唤识珠慧眼,初时可见灵力流动,万事万物在眼中皆为滞缓,随即便可识宝鉴珠,透骨视魂,修至最高,则可见人心。
人心与双目分明只隔一层肚皮,却要修至最高境方可见。
若能见人心,则可淡七情,灭六欲,是以张春和托太徽为卫常在授业解惑,欲其倾囊相授。
修行这门功法需要机缘领悟,太徽便是这样的有缘人,当年不过便一眼断出林斐然将将萌芽的天生剑骨,教授起卫常在来自然也得心应手。
可惜卫常在无缘,修至识宝鉴珠便停滞下来,众人只得扼腕。
卫常在于此并无感触,他从不觉得见人心一事有何困难。
贪婪、嫉妒、仇恨、愤怒,俱都遮掩不住,就像吸饱墨汁的劣笔,即便不断膨胀,收紧,但暗藏不到片刻,便要争先恐后地从密麻的毛流中浓浓滴出。
他很小的时候,就能看见这些黏稠的人心,这些墨色会渗透在每一张面孔上,每一双眼睛中。
他见过很多,他人的,还有,自己的。
眼前这老道人的眼,不过是他平生所见中,最平平无奇的一双。
他眼神平静,双目微眨,一滴血色从睫上坠落,滴到已然出鞘的剑刃上,那剑正落到老道人颈侧,泛着幽寂的寒意。
“劳烦道友重算一算,她在哪。”
老道人双腿颤颤,只得告饶:“小仙长,我心头血都喷了,这人命数诡谲,非我能探!我真的不知道她在何处……别动剑!我、我只能看到极南之处,无尽海岸!”
“多谢道友。”
眼见着人收剑回鞘,又弯身将罗盘取走,老道人还没从那股颤栗中回神,只抖着抹去唇上血色。
天杀的,这是遇到黑吃黑了,有没有人管管!
整理好衣襟,林斐然推门而入。
如霰的住所名叫连桥行宫,如字面意思,此处由十来座行宫组成,亮如银绸的玉带溪环绕而过,行宫间以栈桥相连,还有几个参族童子在侍弄花草。
处处晶莹,片片飞香。
见她入内,其中一个参童子向她跑来:“姑娘请随我来。”
引路的参童子头扎冲天辫,辫上挂着一张梧桐叶,双颊俱用胭脂抹了一个铜币大小的红点,透出一分滑稽的可爱。
不知为何,所有的参童子都是这副打扮,他们给林斐然送药这几日,她没忍住弹了其中一人的冲天辫,弹性十足。
两人踏过栈桥,七转八拐,终于停在一处殿门前,参童子推开殿门,向内门微微躬身,随后道:“尊主正在等你。”
言罢,他转身离开,林斐然深吸口气,终于踏步而入。
殿内四下立着华贵的九枝莲灯,灯芯未熄,火如飞蝶,一方六边天窗开在殿顶,灿烈的高阳便顺着倾洒而入,笼罩着殿内一方玉座。
玉座之上正有一人轻抵额角,闭目养神,在他腿边,蹲坐着一只碧眼白狐。
略轻的脚步声在殿内回响,座上之人缓缓抬眼,碧眸潋滟,眼上红痕在泛金的日光下显出几分浅淡的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