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姿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徘徊在两个女儿之间,眼神最终停留在了谢巾豪身上。她用一种完全没有责怪反而是安慰的口吻说道:“叶子,想要弥补一个你亏欠的人,不一定非得牺牲自己。”
谢巾豪刚要开口答话,谢剑虹抢先一步接过话头:“妈,这和叶子有什么关系?是我铁了心想收养那个孩子,是我想体验一次当妈的感觉。你们以前不是也经常操心我的终生大事吗,喏,现在我的后半生有着落了。你们怎么不仅不为我高兴,反而拆我台呢?”
“我和你妈以前是催过你的个人问题,但是那是希望你能找个稳妥的人一起生活,不是让你闭着眼睛给我们领回一个现成的孩子——还是没血缘关系的孩子。”
王昌平反驳道。
谢英姿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女儿,平静地问道:“叶子,你告诉妈,是不是只有这个办法你才能心安理得?”
在谢剑虹还想说点什么之前,谢巾豪已经毫不迟疑地向母亲点了点头。
谢英姿的手按在了丈夫的手上,幽幽地道:“罢了,你别白费口舌了,反正我们今天说什么她们也不会听的。打今天她们姐妹两踏进这个家门,就想好了怎么对付我们了。别人是兄弟阋墙,她们是姐妹齐心,其利断金呢。”
王昌平瞪大了眼睛,瞧着先他一步缴械投降的妻子,不解地道:“姑娘们疯了,你也疯了?你就由着她们胡来?我是想着赶紧当姥爷,但不是以这么个方式升级当姥爷。”
谢英姿鄙夷地道:“谁让你当姥爷了?你愿意当姥爷我还不想当姥姥呢。你怎么那么笨呢?你当真瞧不出她们两个今天打的什么算盘?”
“什么算盘?我还能让她们两个算计了?”
“你女儿确实没想让你当姥爷——因为她想让你再当一回爹。现在明白了吗?”
“啊?”
一语中的,姐妹二人被母亲戳穿了心思,目光开始飘忽不定地游移。
王昌平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着心虚的女儿,追问道:“所以你给我们的选择就是要么做祖父母,要么在能做祖父母的年纪再做一次父母?”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谢剑虹索性直言道:“对,反正这孩子咱家养定了。至于他要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咱家的户口本上,你们选。”
“……你这是选择题吗?你这是给我和你妈出送命题!咱们国家的基本国策是计划生育,你和你妹妹已经是例外了,你现在还想再弄个弟弟出来?你是嫌我们老两□□太久了吗?”
“那有什么?反正妈是少数民族,不用遵守独生子女的政策。而且你放心,只要你们帮我们把手续办好,这孩子不用你们养,你们也不用逢人就解释他是谁。平时就让他住叶子那,她照顾一个能听懂人话的半大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面对女儿们图穷匕见般的刁难,虽然不免觉得她们一定是失心疯了,但面对姐妹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势,夫妇两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并答应这些天会帮忙把手续补齐全。
他们同时在心底宽慰自己,兴许用不了多久,这两个一时冲动的孩子就得反悔。到时候他们还得替她们擦屁股,还要替那可怜孩子再找户靠谱的无孩家庭送走,一切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去福利院的路上,谢巾豪问道:“姐,你怎么想到今天这个办法的?也太大胆了。”
“还不是为了你?这招叫‘拆屋效应’。鲁迅说得好,我们中国人历来是折中的。倘若你觉得屋子太暗,想开扇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直接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愿意开天窗了。所以我们如果直接跟爸妈说想多添一个弟弟,那一定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如果我说我想直接做母亲,那他们就会退而求其次了。”
“绝了!姐,还得是你,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你不会不帮我的。”
“叶子,该做的我都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摸索着走了。不管那孩子未来多难缠,你都不能把他随意送走的。而且你要知道,八九岁的男孩子,这可是狗都嫌弃的年龄。”
谢剑虹紫色的跑车停在了福利院门口,半个小时后,谢巾豪挽着一个小男孩走了出来,手里推着一个行李箱。她没有下车,所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谢巾豪蹲了下来,和男孩拉了勾,像达成了什么重要的约定。
很多年后,夏纯钧还记得这个返家的午后,窗外的景色变幻,他的心情也在变幻。他记得当日的一切,记得他看到她到来时的惊喜,也记得他们的约定。
他们那天拉过勾,要做一辈子互相爱护的家人。
只是那时候他还太低幼,他对人性的贪婪知之有限,他不会想到日后那个最先单方面撕毁家人约定的人会是他。
少年时(四)
谢巾豪力排众议地搬进了夏家,因为小孩不愿意挪窝。
小孩说老屋虽小,但是他不愿意离开这个残存着他和奶奶回忆的地方,所以他拒绝了搬去谢巾豪别墅的提议。他也拒绝了谢家要帮他重新装修的提议,因为他觉得老屋怀旧原木风的装修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大兴土木。
谢剑虹去看过妹妹执意要跳的火坑,那房子很小,是学校分给老师的教师公寓。房子也很老,房龄算下来比谢巾豪都大个十岁,建这房子的时候苏联国力还如日中天。
夏纯钧自己搬去了原先奶奶的房间,把他的那间小屋腾给了谢巾豪。房间只有不到十平米,床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像一个单人间的宿舍。不过桌椅和书架倒是一应俱全,也算是给这房子填上了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