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一口一个“你女儿”
实在让潘纯钧招架不住,再说了,他是还没给荼荼买个体面的见面礼。他出生时荼荼的亲生父亲送过他一片金叶子,荼荼是他的女儿,他当然要送点什么有寓意的东西。
平安扣——平安,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祝福吗?他当即加了女孩的联系方式,转了四位数过去,心满意足地拿下了这枚给女儿的礼物。还得意地给谢巾豪发去了登机前最后一条消息:我给荼荼准备了神秘礼物!敬请期待!
飞机快要起飞了,潘纯钧在空姐的提示下摘掉了耳机,耳边林俊杰的《修炼爱情》戛然而止。
谢巾豪在酒店一直等到了五点,仍迟迟不见潘纯钧。不知道为什么,女儿今天格外地烦躁,她稍微放下她一会她都哭个不止。她也被女儿哭得心烦意乱,她希望他快点回来,小孩真不是人带的。可潘纯钧的电话又打不通,她只能一遍遍哄着女儿,单独循环地哼唱那首他经常唱给她的《虫儿飞》,唱着唱着有几句就不自觉地拐去了粤语版的《一对对》。
姐姐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的语气又慌乱又带着丝侥幸:“你看新闻了吗?吓死我了!有架飞机坠毁了,就是从春城飞广州的,我真的魂都要吓丢了。要不是知道你们三个坐的是早上的飞机,我现在就得坐高铁去广西捡你们了……真的吓死我了……”
谢巾豪已经听不清姐姐在“坠毁”
这两个字后面还说了什么,耳边爆发出剧烈的耳鸣,她眼前一黑,怀抱着女儿跌坐在地。
她点开微博,一个血红色的爆字前是一串字母和数字拼起来的航班号。她记忆力一向不赖,她当然认得,那正是潘纯钧发给她截图里的那串数字:东航u5735。
但她现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一定不是这四个数字,一定是她记差了,不是的,不是的……她把女儿放回床上,不顾她的哭闹,颤抖着点开和潘纯钧的头像,引入眼帘的仍旧是那串一个数字和字母都没变的组合。
很多年后,谢巾豪回忆起那个哀痛的下午,仍旧感到心被狠狠剜了一下。
很多年后,谢巾豪还会在午夜梦回之时看见那架几乎是垂直坠落的飞机,还能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想起他说他给女儿准备了礼物。
很多年后,谢巾豪仍不知道他准备的那份神秘礼物到底是什么。他埋下了谜面,也带走了谜底。
很多年后,谢巾豪还记得她因为没能从飞机失事的现场找到哪怕一根他的遗骨而泪洒梧州山野的那个清晨。她带不走他,因为他的血肉已和无数陌生旅人的血肉交织在一起,他们一道灰飞烟灭。她能带回来的他,只是一罐应该掺杂着他dna的泥土。
很多年后,谢巾豪还记得那个清晨那只停在她指尖久久不愿离去的黑色蝴蝶,有人说这样的蝴蝶是回来看亲人的亡灵。
谢巾豪的柜子里仍旧锁着那条沾着血的书法领带,那是从万米高空坠下来唯一没有损毁的和他有关的东西。在他飘逸的毛笔字里夹杂着三个歪歪扭扭的蓝色小字,她幻想了无数次他到底是在什么样慌乱又跌撞的场景下写下这三个字的。
几经辨认,她确信那三个字是:谢君安。
匆匆赶来追悼会的潘松寒老泪纵横,他从谢巾豪手里接过那罐泥土,蹲在地上抱着痛哭了好一阵,才抬头幽幽地说道:“叶子,纯钧是我儿子,我知道他的心愿一定不会是留在我身边。我想给他在春城买一块墓地,这里四季如春,又是他长大的地方,既有夏老师在,最重要的是还有你在……他一定会喜欢这里的。我知道你们之间闹过分手,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通过你的考察期,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叔叔希望你能多去看看他,他一定会开心的。”
他还谢巾豪,能不能过几年带着这荼荼去魁北克看看他,因为他想起了一位故人。他眼含热泪地说:“这孩子,像她奶奶,真像她小时候啊……”
追悼会最后的钢琴曲伴奏她按照潘纯钧从前提过的想法,依次选了三首歌:《活着真好》《最后派对》《那边见》。她想如果他能听到的话,一定会开心的。
墓碑是潘松寒设计的,墓头是一柄垂直摆放的剑,下面是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的书,书底刻着一句艾略特的诗:“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谢巾豪在某个于墓前静坐的温暖午后忽然读懂了女儿的名字。
谢君安——遥祝君安,唯望君安,幸得君安。
原来他一生中写过最丑的字是他在万米高空中的绝笔,原来他一生中说过最短的情话是起给她女儿的名字。
谢巾豪摸着他碑上的那柄石剑,温声哼唱起那首他们都喜欢的歌来:“……今生若无权惦念,迟一点,天上见。”
(正文完)
番外
我叫谢君安,家里人和朋友们都叫我荼荼。
我知道我是一个投胎小能手,我很爱我的家人,我很感谢她们把我生在一个富足且有爱的家里。
我比较喜欢我的大名,因为小名的笔画太多。荼这个字困扰了我整个幼儿园时期,每当我想跟同学们炫耀一下我小名的时候,都不知道该组什么词又该怎么形容这个字。后来我长大了,我终于学会了,荼——比茶字多一横的那个荼、开到荼靡的那个荼、荼蘼花的那个荼、荼白的那个荼。
我数学很废,废到我上初中第一年学完全平方公式的变形都整不明白,母亲给我讲到第三遍我还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形了?我茫然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