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心神,丝滑落衣襟,颜岁愿道:“颜氏自本朝开朝便是军中将领,先祖定下规矩,本宗子弟入伍所得铭牌,若为国捐躯则由宗族出资千金赎回,以葬衣冠冢。三代将军夫人思念亡夫,不肯葬铭牌,守一枚铭牌终其一生。此后,颜氏子弟铭牌皆依循此例。”
“所以?”
程藏之在等他要的答案。
“程大人,”
颜岁愿淡目看着他,“明知故问?或是装懂不懂?”
程藏之一脸坦然,道:“我是行伍之人,听不懂颜尚书的官话。”
“……”
颜岁愿凝目深瞧他一眼,才道:“程节度使既然不懂,那便将此物归还于我。”
程藏之当即将铭牌揣回怀中,也不需颜岁愿再多言。拥住颜岁愿,在他耳畔说:“写两页我名字,却不肯让我现你心动了。为我请愿,希望我功崇业广,却不告诉我。兖州锁龙井一番布局,气势汹汹的要我的命,却不但让我活着回来,还成为三大节度使损失最少的节度使。”
他写一遍姓名,颜岁愿便还他两宣姓名;他祈求他岁岁无恙,颜岁愿便还他功崇业广;他让出千金,颜岁愿便还他万安。程藏之,他不想输给颜岁愿,尤其是在喜欢上。
“颜岁愿,我喜欢你,我的喜欢一点也不输给你。”
“我想比你喜欢我,还要更喜欢你。”
颜岁愿顺着他的话,缓缓垂,下颌垫在他肩头。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柔软依附的姿态靠近程藏之。他缓缓道:“程藏之,我开蒙之时,父亲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忠。”
程藏之心下一顿,却没有应答,只是听着颜岁愿续道:“兴山河,安九州,万国征尽,四海皆来朝歌。你要这天下脱胎换骨——”
“我要你。”
程藏之打断他话,将颜岁愿抱得更紧,“我要你。”
颜岁愿愣住,却听程藏之说的更加明了可闻,分明掺有忧怖之情,“比起那些,我更怕与你为敌。我愿等你相信我,相信我能给你一个更值得你的太平之世。”
“……若是我永远都不相信呢?”
颜岁愿觉着心口积压一块巨石,自己究竟何其有幸,使他竟如此忧惧退让。
程藏之已不是个面对问题会躲避的少年,但此刻,他却是用一用微妙的语气道:“我不知道……”
一声叹息,颜岁愿缓缓抬起双臂,回拥程藏之。他从没想过,自己当日安抚李深的话——他在一日,程藏之便称臣一日会成真。
他心中觉苦涩酸疼。为了天下太平,为了忠君孝悌,为了父母遗愿,与人为刀,为人鱼肉,任人宰割,他都可以宽仁忍让。
可程藏之为什么也要如此?如果这一切是他当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报应,程藏之就不应该为自己退让。他于程藏之从来都是纵容,并不曾让他为自己委屈。
“颜岁愿,你这是应我了吗?”
无人应答程藏之,不过他也并不在乎。从他得知这枚铭牌的意义那刻,颜岁愿应不应他,他都绝不后退。
颜岁愿好似有无尽叹息,缓缓松开手,请程藏之入今夕楼,“你要的答案,我会一一给你。”
坐在重重书橱合围的桌案前,颜岁愿神情在澄清烛火间,格外明澈,他道:“时至今日,再多言语遮掩,都无甚益处。我自金州连输两局,心中颇有不甘,兖州之局,却并非是杀你,只是你我相亲为人所知并不是一件益事。那时真的动起手来,本就怕剑锋偏走伤人。”
他看着程藏之,“不想你却自己往剑上撞。”
程藏之微微一笑,“习惯使然。”
颜岁愿无奈道:“这习惯,要改掉。”
程藏之索性敞开了笑,“要换了别人,敢让我挨两剑,我一早就拧断他脖子。你放心,除了你,旁人没这优待。再说了,我说这颗心给你,任你处置,我无怨无悔。”
颜岁愿正色,语气加重:“即便是我,也不行。”
人影挪移,程藏之将颜岁愿笼在自己身形之下,他支着下颌含笑道:“你既然要待我好点,不妨从别处下功夫。那些过去的事情,听着乏味,也不值当一提。我要你的当下和将来。”
“岁愿,你愿意给吗?”
往日不可追,前尘里的刀与血,只会是他们之间的穷山恶水。从前不提,往后不记,来日属于他们自己。
颜岁愿只是睁目看他,久久才微微使力气挺身靠近他,近乎是贴面的说:“给,只给你。”
言罢,双唇覆在程藏之唇瓣。程藏之当即环住他后背,加深两个人的触及。纵然听不到那句喜欢,能得他余生交托,亦然是无限欢欣。
呼吸紊乱,气息越沉重滚烫。相互触碰的肌肤都浇了热油着了火,尽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程藏之却还是支起身子,说:“岁愿,我要你的所有……”
颜岁愿未有应答他,只是忽然唇角蹭在他喉骨,一点星火足以燎原。
他心里的伤口裂开,痛不可耐。程藏之是能镇他所有疼痛的人,甚至是能让自己心伤愈合的人。颜岁愿从来没觉得什么人能让自己情动比水浓,这个人好像能轻易的撩拨自己所有情绪。
疏光淡月,几许销魂。颜岁愿望着程藏之鬓角,颊侧酡红艳丽。面对对方,除却缴械投降,别无选择。
衣袍皱如琼花,汗珠点滴滚碎,不自觉缩起四肢。程藏之如画的容颜,乱红无数,他看着颜岁愿眉宇微湿,径自扔去相思缓的盒子,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攀住自己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