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人虽然放浪,还是在靠着举孝廉做官。就算演戏,王道容也得旬日去王羡那边问个安磕个头。
刚踏进王家的宅院,小僮阿笤就迎了上来,“郎君来得不巧,郎主才出门。”
王道容不关心王羡去了哪里,或许又是驾着车和他那几个名士朋友游山玩水。
但他近日出门的频率实在有点儿高了。
王道容不禁拧起了眉头:“又出门了?”
因着这些时日大将军动向不定,他过来这里也比往日频繁了点儿。几乎回回过来,回回都要吃上闭门羹。
王道容微有些倦怠,他这个爹一向不着调。他这个做儿子的也懒得去做老子的主。
再说他今日也不是冲王羡来的。
总归是自己的家,王道容入了府,看了会儿书,又练了会儿字,撂下书又小睡了一会儿。
他和王羡基本上日日都是重复着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之后,王道容沐浴更衣,端坐在蒲团上入了一会儿定。
然后便叫来了他此行的目的—他留在府上的心腹彭仆元。
一个年约三十少许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生得高大,留着一团乱糟糟的络腮胡,眼神很凶恶。
彭仆元是卢水胡,性格残暴,头脑简单,虐杀过不少人,本来是要处以死刑,为他所救,在很早之前就替他做事。
叫来他之后,王道容安静了一会儿。这个暴虐的卢水胡竟也不敢多问。
王道容杀过人。
杀过鬼物,杀过胡人。
他幼时也杀过人,那是很久以前了。
剑杀为祸一方的胡匪,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还要被赞一声勇猛英武。与背地里暗行诡计,残害无辜终归不同。
真的要杀慕朝游的时候,即便是他也不能当场立下决心。
这倒不是出自于什么不忍的负罪感。他幼时也杀过无辜,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他幼时恣睢残忍,天性为恶,起先觉得王羡养的鸟吵闹,吵得他不得安宁,读不进去书,就站起身将那只聒噪的鹦鹉放归了田野。
王羡派来照顾他的随从曾经劝阻过他,说这鸟被人饲养得年岁久了,放它归林是害它性命。
王道容不为所动,仍一意孤行。
再后来是那只抓伤了他的狸奴,在刘俭问他讨要之后,他本想一剑刺死了这狸奴,回刘俭说它病死了。
恶意是一点点膨胀的。
他的生活每日无趣得一眼便能望到底,每日读书习字,和父亲去拜访所谓的名士。
小小的王道容,安安静静地随父坐着,低眉顺眼,规规矩矩,一坐就是一下午,从不吵闹。
但谁知道他的思绪早已经放空到不知何处去了呢?
他觉得他们说的大话很响,很无聊,浅薄得一眼就能分明。
他常听他们说些玄之又玄,空虚得没有边际的话语,时不时互相赞叹、吹捧,最终这一场场清谈流传出去,成全他们的名声,成就了他们赖以为生的政治资本。
每一个人都像是在描眉唱戏的优伶戏女,端看谁演得最超然洒脱。
在这无趣的,浅薄的生活中,杀生变成了一件难得令他感到有趣的事。
感受着生灵在自己掌心挣扎求生,温热的鲜血在脚下流淌,脉搏还在鲜活的跳动。
……生与死交界之时迸发出的那股蓬勃的、旺盛、甚至是耀眼的生命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移不开视线,深深地为之着迷。
在一开始,王道容做得不是很明显,每每杀过什么畜生,总要细致地擦干净鲜血,焚烧掩埋,将现场处理妥当。
频率也不太高,谨慎起见,两三个月一次罢了。
后来,他发现,杀一两只畜生,在众人眼里其实无伤大雅,这世间谁不杀人。
从那之后,他杀过许多飞禽走兽。
被王羡知道了,劈头盖脸好一顿责骂。
王道容只是不解,都是杀生,为何游猎可以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甚至还能由人秉笔记载,歌功颂德,书之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