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宁可冒盟约被毁之险,亦不愿迎娶狐月公主,可见他们把血统之事看得多么重要。我劝你放下对天翊王子的感情,实是怕你将来难过伤心……”
听得啸麟之言,我沉默良久,道:“大哥的好意我明白,重英亦曾跟我说过。但是我喜欢了他五百年,想念了他五百年,总要到积羽城里见见他……何况,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他。只要他心里有我,即使因为族规不能在一起,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妹子,你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还不曾懂得‘爱而不得’对心灵的折磨。不过你既然执意要去见他,我也拦不住你,只望你心里有所准备——你喜欢他,并不等于他也会喜欢你。你感激他对你的相助之恩,他可能早已记不得你是谁。他对于你是一个熟悉又温暖的心上人,你对于他可能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异族过客……妹子,你怎么了?”
听着啸麟的话,我的心底掠过丝丝凉意。我突然想到,啸麟的话有可能是对的。一滴泪水不知不觉从我眼中滑落,啸麟顿住了话,转过身来关切地望着我。
“妹子,你不要伤心……大哥的话也只是猜测。或许……或许他会喜欢你亦未可知……”
看到我伤心落泪,啸麟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大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是我自己太天真,五百年来竟从未想到他可能会不喜欢我……”
我擦了一下眼中的泪,
微微扯动嘴角对啸麟一笑,道:“不过不要紧,即使他不喜欢我,即使他不记得我,我也会想法子叫他记起我、喜欢我的。”
啸麟叹了口气,道:“他不喜欢你倒也罢了,万一他若喜欢你,怕两族之间又要生出种种事端……”
“大哥不必担心,无论他对我如何,我都会以大局为重——今夜谢谢大哥的提醒,叫我知道,原来我喜欢的人未必会喜欢我。”
啸麟苦笑道:“是你自己未曾想到而已,这本是世间常情。”
世间常情——世间还有多少这样的常情,会叫我在某一天突然想到时不知所措,泪盈于眶?
夜已经很深,火光渐渐暗淡下去,星月的光却越发皎洁明亮。
我劝啸麟去休息一会儿。待劝得他去后,我又独自聆听了一会笛声,竟渐渐听出笛声中求而不得的凄楚来。
我寄相思于人,谁寄相思于我?我不敢细品笛中意味,心底却忽然忆起师父从前的教诲——
师父常叫我们放下欲求,不生哀乐。我当时不明白,媚雅亦不明白。
媚雅曾有一次大着胆子问师父:“师父,难道我们来到世间不是为了尽享世间欢乐吗?倘若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那跟草本顽石又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和乐趣又何在呢?”
师父当时深深地看了媚雅一眼,目光中似乎含着一种隐约的担忧。半响,方轻轻道:“爱恨相生,忧乐相随,悲欢与共,荣辱不二……世间万事无非过眼云烟……”
媚雅笑道:“有爱有恨,有情有欲,有笑有泪,有荣有辱,那才是真实的生命。否则,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
师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和媚雅在回风竹院里的明月竹窗下,曾偷偷议论良久:世间的爱究竟有多么欢乐?世间的情究竟有多么醉人?世间的恨究竟有多么痛苦……
我和媚雅都不曾历经过爱恨情痛,但想像这些却是我们乐此不疲的游戏。
记得当时媚雅说:“倘若世间的爱足够欢乐,世间的情足够醉人,那么为之承受的痛若和悲伤便算不得什么。”
我不能否认,当时我心里是赞成媚雅的话的,但当我想到师父看向媚雅时那一抹忧伤的眼神,以及临去时那一声深沉的叹息,我便不能再说话。
如今,我渐渐有些领会了师父的意思。
当啸麟告诉我,我喜欢了五百年的人未必会喜欢我时,我心底的悲苦真不知何以形容。
倘若我心无所系,情无所恋,爱无所牵,又怎会如此患得患失,枉生悲伤呢?
我的心在笛音里千回百转。面前的火何时熄灭的,我竟不曾知觉。
明月如水,繁星如梦。
我站起身,信步登上望月关关楼。在关楼上仰看浩瀚无垠的幽蓝夜空,心底不由轻声呼唤:师父,你在哪里?若能重回昨日,世间爱恨情仇、万般繁华何足恋……
夜半的明月净洁如冰湖上的白莲,我对着明月恍然一笑,突然觉出万千思绪的虚空无妄。努力挥去心中杂念,凝神调息,缓缓吐纳月之精华。不一会儿,身心渐渐如透明般慢慢入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