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屏退众人,将老将军关在军衙里半宿,逼问清楚了自他离开都城后所生的一切事,连夜下令动身赶往瀛云镇。在路上,他唤流星马飞传军令,布置搜山、悬红榜等任务,没有闲置过一刻。
银光觉事情前后全程没有假借哨羽之手传递消息,知道已被公子嫌弃,更是惶恐不已。他向暗夜打听,老将军处境如何时,暗夜只吐露俩字“伤残”
,惊得他半晌忘了反应,只知跟在队伍之后,沉甸甸地想着,一定要找到初一,让她出面劝服公子。
他还惦记着那两百多条人命。
寻找冷双成一事悄无眉目。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改装换面的高手萧玲珑,想要将她隐藏起来,可称是易如反掌。
银光曾将寻人的希望寄托在鹰隼身上,未见成效,因而传飞信给父亲,请他在家族里挑选出二十名精干子弟,说明原委,令他们星夜驰援,将任务委派下去。
骑兵得令,轻装简行,出了驿馆。
天色渐黑,骅龙马车缓缓驶进榆林院,秋叶登楼梳洗之后,走向了廊道。鹰隼背负着漫天的暮色飞扑下来,脚上信环原封未动。未听到主人召唤,它只得一圈圈盘旋,展翅扫落树叶,搅动风向流转。
“公子稍稍歇息下吧。”
静候了许久,银光小心说道。
“退下去。”
得到的永远是冷冰冰的一句。
银光怏怏低头,拍拍手掌,示意鹰隼落在他臂上。鹰隼低飞一圈并未停下,而是扑腾着翅膀,攻向了楼底的一个小黑影。一只黄毛小猞猁应声扑跳出来,爬上了榆树,借着宽大的树叶躲避身形。鹰隼盘旋在外伺机攻击。
凉薄夜色下,银光看见公子注视着两只小兽的打闹,面色如雪般清冷,猜测他此时心情应是放松的,就鼓起勇气说道:“请公子念在哨羽骑兵初犯,往日又曾辛劳攻战,对他们网开一面。”
“先待他们养好手伤。”
秋叶冷冷应道,“再悉数送上战场。”
在战场上定生死,可将功折罪,亦会损身殒命,无论结局如何,军人的声誉终究是保住了。
银光想想这个处置,应是最为恰当的,暗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喻雪呢?”
秋叶清算到了倒数第二人,只剩下了自己。
银光心知终究瞒不过去,利索应道:“雪公子毒伤已愈,正在镇里休养。”
“传他过来。”
银光小心问:“公子要他做什么?”
秋叶冷冷道:“他要公平一战,我便给他一次机会。”
眼见事情断无转机,银光踌躇一下,随即下楼传令。
夜风起,拂动秋叶衣襟,显贵的紫色在碧绿丛中浮现了出来,似雾一般缥缈,落进了踏足进入院门的灯奴眼中。
榆叶翩跹,透出郁香,遮住了一切纷杂气味。楼宇高广,坐落回型护院之中,气势巍峨。
站在顶楼楼道里的人,双肩承接天幕,孤单伫立,更显清峻。他的目光穿透夜色俯瞰楼底,如同神灵在慈眄大地。
鹰隼一声清唤,飞回了勾檐下,以雄姿映衬高楼。
此时丝竹管弦之乐如水纹一般,从辽使留居的明珠院拂散开来。
清夜生雾,面罩银纱的舞姬款款走进乐楼,更添几分魅惑。
美中不足的便是整座驿馆,沉浸在素淡的墨色中,缺乏辉煌灯火映照,使得明珠蒙尘。
驿丞朗声喝道:“掌灯!”
一名白衫青裙的灯奴应声走出,对驿丞行礼。驿丞叮嘱道:“手脚放利索些,不可冲撞了院里的贵客。”
正说着,从灯奴裙后蹿出一只油光稚嫩的小猞猁,钻过骅龙马车,扑向了后院,当先冲撞了贵客的鹰隼。
驿丞瞪着眼睛:“小畜生就会生事,还不赶紧逮回来?”
满院凄清中,突传来一抹盈盈光亮。秋叶看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持灯走了进来,破开了漫漫黑暗。她依次走向转廊檐底,点燃一处处的火绒,送给院落一片光明。
灯奴戴着宽毡帽,遮住了头及前额,只露出了半张蜡黄的脸。她利索地点完灯盏,朝高楼上微微躬身行了礼,轻轻呼哨一声,唤出一只黄毛小猞猁。小猞猁不顾鹰隼的飞扑,跳入她怀中,她将它搂紧了,稍稍缩肩,避开鹰隼的攻击。
秋叶目光如炬,突然察觉到了异样。
驿馆之中,从未有人豢养走兽飞禽,小猞猁应是跟着她进来的。矛隼好战,嗜血残忍,今夜却对一名陌生人扑腾不停,竟是没有轻易下爪子伤她。
有了计较,秋叶就悄无声息地下了楼,跟随灯奴而去。
冷双成临时受聘于驿馆,难免不露出马脚。她抹了脸泥,让旁人不至于能一眼认出,可难以预料今晚世子府人马也抵达此处,就栖息在后院里。
小猞猁一直跟着她的气息,从石穴追到山居,赖在她与萧玲珑身边待了几日。等她来瀛云镇盗旗,它从山居追到驿馆,一溜烟蹿向了树木茂盛的后院。
小猞猁是萧玲珑的爱物,遭受鹰隼袭击时,不可见死不救。
她将石子扣在指间,弹向鹰隼的脚爪,得以救下小猞猁顺利离去。
残破的帅旗招展在正门戟架前,冷双成走向乌头门墙,点燃勾架上最后一盏灯笼。
孤灯映孤旗,风骨冷峻,引得她抬头打量。
她特意将外院的灯盏留待最后,便于行事,不期然留下破绽落在秋叶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