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把花生粒放进嘴里,是生的,与前世的味道并没有差别。
秀秀又道:“这是家里留的种子,我们家穷,这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我从家里出来,就带了这一点,官人不会嫌弃吧?”
“怎么会?”
徐平随口答道。
花生早已变得很干,咬起来很费牙,有一丝淡淡的甜味。其实说真的,生花生吃起来没什么味道,留在记忆里的,是炒熟花生的香味。
把嘴里的花生咽下去,徐平随口问秀秀:“怎么不炒一炒?生的吃起来没什么滋味,可惜了。”
“啊!怎么炒啊?”
秀秀满脸茫然。
徐平才想起来现在所处的年代。后世光辉盖世的中国烹饪技术刚刚开始走向成熟,要过一两百年才会迎来中国菜的高峰。现在虽说有了炒的概念,实际大多时候都是煎。与此相对应的是烹饪用油很简陋,别说用花生榨油,就是最常见的大豆油都没展起来,现在所用的大多是芝麻油。
如果还没习惯炒制食品,花生这种东西还真就只能是下层人民的零嘴,生花生仁没什么味道,还要剥壳,对达官贵人来说太也麻烦。
徐平看着秀秀捧在手里的花生,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绝不是自己前世所在世界的宋朝,那这里又是哪里?这花生来自前世的世界无疑,要知道品种的驯化改良有太多的机缘巧合,就是用同样的原种,不同的世界也不会驯化出同样的种植品种来。
他的思绪一团乱麻。莫非这个世界有通向前世的通道?不然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怎么会有前世的作物?
秀秀不知道徐平在想些什么,见他在那里呆,也不再碰自己手里的东西,讪讪地把花布包起来,低声道:“原来官人是哄我的,这种贫苦人家吃的东西,官人怎么会喜欢呢?”
说着,她的眼圈就有些红。
说到底秀秀还是不到十岁的孩子,突然之间离开父母,从此有家不能回,怎么会不觉得惶恐?她把家里留做种子的花生带出来,也是要给主人留个好印象,不要吃太多的苦。
这番心思终究还是白费了。
徐平猛地清醒过来,把秀秀手里的花布包抢到手里:“这些都给我吧,我有用处!”
秀秀愣愣地看着徐平,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好一会才小声说:“其实我家里还有的……”
徐平却再也听不进去,只是想着这个世界突然出现花生,那还会不会出现其他的作物?从哪里来的?会不会还有人像自己一样来自那个世界?
今后该怎么办?
这一夜徐平都昏昏沉沉,甚至都想不起是怎么结束与秀秀的谈话,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做着各种噩梦。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徐平睁开了眼睛。
他终于想通了。所谓的惶恐,不过是深藏在心底的不该有的欲望。穿越到了一个世界又怎么样?就该要大杀四方,强势崛起,开始一段灿烂辉煌的人生?前世他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又如何确定在这个世界就是天之骄子?
迎着明亮的阳光,徐平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平凡的人生,也有平凡的乐。在这个的世界里,何不继续自己的事业?最起码,这个世界他的处境比前世好得多,有一个富足的家庭,有溺爱自己的父母,还有现在还算宽松的社会环境,一片空白的事业前景。
徐平前世专业是农业机械,学历硕士,毕业之后进了一个山区小县的农机站,做一个普通的公务员。农机站的人员很少,直到来到这个世界,徐平也没搞清楚自己单位编制是几个人,反正干活的只有他和一个老站长,其他人没见过到站里上班。
工作虽然累了一点,徐平的热情还是很高,毕竟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的安稳工作也不容易。
老站长是特殊时期时的中专生,性格古怪,做事死板,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是实打实的,教给了徐平很多东西,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他们这个行业从八十年代开始曾经大踏步地后退了二十年,而那二十年正是老站长风华正茂的时候,可想而知老站长牢骚满腹。满腹牢骚的人脾气就不好,脾气不好就不讨领导喜欢,从而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老站长快要退休了,希望评个称职退休待遇好一点。评职称要有论文,这不是老站长擅长的,徐平便自告奋勇把这活接了过来。
这事情却成了徐平的噩梦。
他是真地想帮老站长,做得比毕业论文还用功,选的课题是他们那个地区农业的最佳经营面积和方式。
众所周知,中国太大,环境又特别复杂,几乎包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农业环境。中国又人口众多,保证粮食产量是必然的选择。他用的评价指标也是粮食单产,得出结论是最佳经营方式是家庭农场,最佳经营面积是两百亩左右,随着技术的展,这个面积可能会扩大。这是一个正常的结论,他们那里是山区,人口又密集,即使是达国家,除了地广人稀的北美、南美、澳洲,即使欧洲也是以家庭农场为主的。
虽然后面也特别说明了如果评价指标不同,比如以经济效益为优先,会有不同的结果,但并没有展开讲。
这个事情后来被县里主管农业的领导知道,便要求加上自己的名字。这没什么,反正论文可以好几个人署名,搞好与领导的关系也很重要。可那位领导看了论文之后却把他叫过去,非要把结论改了,理由冠冕堂皇,不知道国家正在推动土地流转吗?不知道农业的未来是规模化机械化吗?科学研究要适应大势,怎么可以逆历史潮流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