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视邢姑娘为亲姐姐,现在被宝玉这样怀疑,她怎么可能不气?
平儿见状也跟着劝说,黛玉这才渐渐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问李贵家的:“宝玉并不是这种小气的人,是不是什么人在他耳边说闲话了?”
李贵家的扭捏一低头,黛玉更料定自己所猜不假,她略想了想宝玉那屋子里谁不待见自己,可想来想去,终究没个对上号的人选。要说宝玉屋子里最刁钻的莫过晴雯无疑,可她和晴雯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且晴雯也没那个力度。或者是秋纹、麝月?也不会,宝玉不过用她们端个茶送个水,哪里就能事事依着她们的主意?
林黛玉将贾宝玉屋子里的几个大丫头扒拉来扒拉去,愣是没往袭人身上猜疑。不过至此和贾宝玉之间竟产生了小小的隔阂,也不知能否算得上是件好事。
李贵家的本有意在个恰当的时机将京城里发生的事儿都告诉了林姑娘,可这会儿生人熟人一大推,李贵家的只能遮口不言。
这个李贵家的未必就心向着林黛玉,而是他们一家子都指望着宝玉过活,眼瞧着近二三年宝玉被袭人那个狐媚子牵绊着,接连几次对李嬷嬷不敬,万一等到婆婆去世,人走茶凉,宝玉准不能记住他奶嬷嬷的好儿。
李贵家的也算是未雨绸缪,一心认为老太太是想要来个亲上加亲,李家便打算讨好巴结住了林姑娘,到时候还怕个小小的袭人作乱吗?
李贵家的按捺住复杂的心思,岫烟那边已经开口笑道:“这位嫂子大老远出门一趟,我请平儿姑娘带着她下去吃口热饭,晚间林姑娘再请她来说话儿。”
平儿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她正好要问二奶奶的事儿,邢姑娘一番话正合了平儿心中的想法。平儿和林黛玉告了假,领着李贵家的去前院吃饭。
邢岫烟也趁势打发了雪雁等人,屋中只留下一个紫鹃伺候。
“你这脾气今后可改一改吧!几句话不合你的心意就哭了,这个李贵家的若老实也就罢,万一是个碎嘴的,将今天这事儿传到你舅母耳朵里,可不又生了许多事端?”
邢岫烟走到窗户前的水盆架子边,用凉水绞了块手帕子递给黛玉:“拿这个敷一敷,眼睛红兔子似的。”
紫鹃上来亲自为黛玉擦脸,听了邢岫烟的话也跟着附和:“姑娘听听,连邢姑娘也这么讲,可见不是我一人儿的唠叨话。宝二爷心思缜密,姑娘不是不知道,或许担心路途遥远,那方子又重要的紧,等着姑娘回了话妥当后再送来呢?”
岫烟笑道:“我原先还不怎么看好宝二爷,若真是他思虑到这些,可见还是个稳妥的人。”
黛玉听了,脸也不擦了,仰着头看邢岫烟。
岫烟笑道:“我以前可听人说过宝二爷的大名,这天底下能衔玉而生的有几个?可老实讲,我心里却不以为然,总觉得是以讹传讹的笑话,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后来又听说宝二爷厌学不喜读书上进,日日给丫头们厮混在一起,心里就更不自在。妹妹是读过书的人,诸如信陵君、孟尝君,又或者开国太祖凡事做大事之人又有几个镇日在脂粉堆里打滚的?不是我说宝二爷的坏话,可当时姐姐听人说起姑妈婆家的这个宝二爷,心里就这么想的。”
黛玉沉默不语,她哪里不知邢姐姐说的是大实话,然而她和宝玉要好,心里难免有些伤感。
岫烟用帕子掩了嘴笑道:“说的远了,妹妹也别往心里去,宝二爷再不读书,可他家还有个当年贵妃娘娘的姐姐,就算靠着荫庇,宝二爷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黛玉僵硬的脸勉强跟着一笑:“只怕宝玉并不领情,他最厌恶和二老爷身边的那些官吏往来。”
岫烟心一动,忙道:“别人是别人,单看宝二爷对林妹妹的上心的劲儿,我想待你的人肯定不同。我听妈说,妹妹的西席先生借了你的光儿,如今也成了金陵炙手可热的人物?宝玉不愿意和别人往来,却一准会待见你的老师。”
紫鹃站在旁边听了,不觉汗颜,邢姑娘说的还真是准。二老爷身边苍蝇似的围了好些小官吏,宝玉时不时还能赏几句话,可唯独贾雨村,宝玉从没给过一个好脸色。亏得林姑娘不知道,也不理会这种小事,如今被邢姑娘笑话似的讲了出来,紫鹃直觉林姑娘晚上又要多心。
果不其然,黛玉晚间半宿没合眼,紫鹃也不敢再深劝,每问黛玉的时候,都觉得姑娘像是一夜间长大了似的,说起宝玉的时候也显得极为冷淡。
天一日暖过一日,偶然有淅淅沥沥的春雨,伴着鹧鸪一声声啼叫,将苏州城点缀的格外楚楚动人。街上幽幽的小巷,半圮石桥,垂柳依傍,庭院深深处无数桃花往外探头,关不住那满园的春色。
邢家大门外,数十辆车马齐整整排成了一条线,赶车的车夫都是苏州当地有了名的车把式,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护镖的镖师,因是县太爷家的亲戚出行,这些镖师们格外认真。
门口台阶上,贾琏未走就带了几分不舍,“舅舅,我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您和舅母多多保重身体,也不用事必躬亲,累坏了自己叫舅母和表妹表弟心疼。”
邢忠一身官服,他送了贾琏等还要往衙门里去办差,整个人裹在浅绿色的官袍里,精神显得格外矍铄。邢忠笑道:“你们家忙着省亲,料定你短时间回不来,放心吧,市舶司那边我会替你打点着,不会耽误了你的买卖。我将来若能进京述职,也必定去瞧瞧你家太太和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