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穿!我不要试!我去拿搓板来跪。——不穿也行啊,睡一个月柴房!群粲依旧不温不火,可是口气里的不容置疑确是很清楚。熊苇僵在门口,一张苦瓜脸皱成团。让跪几个时辰还是能接受的,大不了两个膝盖轮着跪。再说一般用不了几刻芹菜就心软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可是睡柴房……毕竟睡觉的时候抱着芹菜和抱着炭头区别还是很大的!——我不要穿你的衣服么……——又不是让你穿出去,穿给我看看怎么了?——半夜三更的穿这个……——就是半夜才不会让别人看见么!快点!穿完了我就不罚你了!群粲似乎很有兴致的样子,手上拿着一套粉红色的薄纱衣裙,连哄加骗。拖着百般不情愿的熊苇坐在梳妆的镜子前,拆了她的头巾,脱下她身上沾了泥巴的外衫,——只有这一次哦,我只穿一次……——好了好了,就一次,快穿了我看……被吵起来给开门的熊安和小五子站在仆人房门口,——少爷房里怎么好像有什么动静啊?——赶紧睡觉去!少爷两口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番外(下)秋。——芹菜,我们去白云山看红叶吧?昨天葛化明他们去了说很漂亮呢!——不行,明天寺里面的师父们要来家里给荻儿送护身符。……——我扇子上面的穗子散了,芹菜你帮我另做一个吧?——叫小五子出去给你买一个,我在给荻儿做披风,天气凉了。……——芹菜晚上回房睡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啊。——不好,荻儿今天有点发热,晚上我和娘一起照顾他。……——荻儿荻儿,为什么总是他啊?我才是你相公好不好?——你多大啦?荻儿也是你弟弟,你懂事一点行不行?……当熊荻从一个皱巴巴的小肉团长成粉雕玉琢的可爱婴儿之后,熊苇发现她在家里的地位就像白云山的瀑布一样飞流直下。不但奶奶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围着她转,连芹菜都顾不上她了。每天从铺子里回来,除了在饭桌上,几乎都见不到她的面,更别说像从前那样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了。想起新婚那会儿,那是如胶似漆啊,可现在,唉!到底成了没人要的孩子。每天在家里蔫不啦叽的出入,觉得自己真是可有可无的人。既然家里没意思,不如出去找点乐子好了!早饭时间,一家人到齐,围桌吃饭。熊荻被奶妈抱了去,在一旁哄着。熊苇装模作样的吃着早饭,眼珠子却在鬼鬼祟祟的看了这个又看那个。觉得时机成熟,试探着开口,——爹。熊远寿正咬一个卷子,听见叫他,抬起眼来,——嗯?——我……我跟你说个事……——什么事?——我想从铺子里拿些钱。——拿吧。——多拿点行么?——行啊,跟卢掌柜说一声。熊远寿神色平静,父女间的对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老太太也并没有在意,随口问了一句,——阿苇你又要买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啊?熊苇舔了舔嘴唇,有点犹豫的嗫嚅道,——我……我想去给水心月赎身……正把一勺粥往嘴里送的群粲停住了动作,看了熊苇一眼,放下勺子,没有作声。熊老妇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水心月这个人底细她清楚得很,当初熊苇刚认识那个人的时候她就派熊安去详细打听过了。虽然堕入风尘,这个颇有些才华的女子倒并非恶人,也就睁眼闭眼,不去管孙儿和她胡闹。可是,真要是为一个青楼女子赎身,可就并非轻易混过去的事情。熊远寿看看说也没说话,熊苇又在埋头吃粥,少不得开口,——怎么要你替她赎身呢?熊苇似乎挺为难,有点做贼心虚的偷偷瞄了瞄群粲,看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大着胆子回答,——有个关外的胡人看中了她,要给她赎身带去关外。水心月不想跟他去,可是老鸨的价钱开得高,我……我才想……——你帮她赎身,那以后怎么安置啊?她一个弱女子,到哪里都容易被人欺负。——先住咱家啊!熊苇这次回答的理直气壮,——咱家绝对不会有人欺负她的!熊老爷一愣,心知这个呆孩子大概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住到家里来?那不就成了买个二房回来?别人还好说,群粲恐怕不能轻饶了她吧?——住到家里……这不好吧?……她算你的什么人呢?怎么能住到家里?——红颜知己呀!水心月说的,她是我的红颜知己!又是一阵静默,郁群粲的脸色开始发灰。——咳!嗯……阿苇啊,这个……赎身倒是可以,不过呢,要住到家里来,你还是问问家里人的意见吧?大家同意了才行。——好。奶奶你同意么?熊苇倒是听话,马上开始现场问答,熊老妇人没好气的横她一眼,满是恼怒的口气,——不管!可是熊苇听不出来,她以为这就算同意了,于是转向下一位,——娘你同意么?容氏的脸色有点尴尬,看了看群粲,勉强应着,——哦……行……行啊……——太好了!谢谢娘!最后一个,熊苇虽然心虚,也壮起胆子,——芹菜你也同意吧?郁群粲这才抬眼跟她正面对视,脸色很是难看的盯着熊苇,“啪!”
的一声筷子拍在了桌子上,站起来推开椅子转身走了。声音之大,吓得奶娘怀里的熊荻一个哆嗦。——干……干嘛?这……熊苇还在举着勺子发呆,小声地嘟囔着,又看看奶奶和爹娘,众人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望着她。熊爹使个眼色,熊苇这才有所反应,赶紧扔了碗追上去。——芹菜,芹菜你听我说啊!群粲听见她追了来,越发走得急,很快就回到了她跟熊苇的卧室里,“嘭”
的关上了门。熊苇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被拍在门外。她扑在门上,整个身体贴住门板,——芹菜,你听我说么,咱们好商量的,别生气啊,芹菜……房间里没有声音,群粲根本不搭理她。熊苇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手拍着门扇,——别这样啊,不同意就不同意么,咱再想别的办法。把自个儿关起来干嘛啊?这样关着门,你说话我都听不到的……人家根本就不打算跟你说话。——芹菜芹菜,把门开开,快点开开,让我进来……熊苇似乎并没觉得怎么大不了,以为娘子又闹点儿别扭么,以前每次提起水心月这个话题的时候,好像都要耍点小性子才算完,这次肯定也免不了的,哄一会也就好了。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郁群粲把自己关进房里居然整整一天没有出来。熊苇哪儿也没去,就一直在门外,一会儿求饶,一会儿哄劝,好话说了一车,房里居然半点动静没有。连午饭都没有出来吃。下午的时候,熊苇因为一直说话一直喊,嗓子也开始变得嘶哑起来。——芹菜,你出来吧,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进去也行啊!你这样不吃不喝,身体受不住的……芹菜……声音好似在敲一面破锣。房间里面,群粲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脸上时不时有泪珠落下来。水心月,从她和熊苇第一次见面就扯进了这个人,这几年,一直存在着。熊苇似乎很喜欢到她那里去,听她的话,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那个人。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水心月说怎么怎么样。现在,连红颜知己都冒了出来,如果接到家里,那知己都可以不要了,直接就会变成熊苇的红颜。那,自己又算什么?越想越委屈,沉浸在一种难以抑制的哀伤里面,群粲也没有去注意,外面熊苇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蒹儿端了一杯茶过来,——少爷,喝点水吧,你的嗓子都哑了。——不喝不喝!熊苇烦躁的推开了茶盘,一只手挠着头顶,在她卧室的门前走来又走去。她似乎有点明白,水心月和她的群粲,是不可能共处在一个屋檐下的。而她肯定没有第二个选择,被放弃的,定是水心月无疑了。如果让她尝试着放弃群粲,嗯,那个可能不存在。天渐渐暗了下来,熊苇也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趟,尽管她的心里依旧很不愿意把红颜知己让一个胡人带走,可是,又不得不做这个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