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门外,雁凌霄撩起珠帘的手一顿,嘴角抽了抽。
好啊,他不在,连翘翘的尾巴上的绒毛都抖擞起来了。
第15章旧识
一室珠环翠绕,皆以连翘翘为,一时间竟无人注意到雁凌霄已经环抱双臂,倚在门边良久。
“世子。”
连翘翘匆匆起身,福礼问安。
旁人俱倏地一静,红药觑一眼两位主子,目光若有若无勾连着。见红药看过去,雁凌霄便错开视线,声音冷峻:“带人下去吧。”
“哎,嬷嬷们跟我来吧。”
红药柳眉飞扬,思忖道,想来连夫人在世子爷那儿讨了巧,昨晚才伺候过,今日皇城司散职世子又不惜路途遥远赶来了。
挤挤挨挨的人堆散去,连翘翘自怀中取出绡帕,抹去额上细汗,适才款款走向雁凌霄。
不待他多说,就没骨头似的钻进怀里,圈住那细窄遒劲的腰身,口中嘟嘟囔囔:“世子卯时起身也不说一声,妾身还以为您生我的气了。”
昨天夜里,雁凌霄坏极了,像个初通人事的毛头小子,偏还懂得多,一个劲缠着她,叼进嘴里换着花样不肯松口。
直闹到后半夜,四下阙静,唯有莺雀啁啾。连翘翘一双玉臂跟灌了铅似的,却也没胆子把世子爷踢下榻去,只能哭哭啼啼的,憋出两泡眼泪。雁凌霄瞧她实在可怜又可心,才不甘不愿暂且放过。
就连擦身拭汗,都是雁凌霄搂着她去的,这自然不合沂王府的规矩。连翘翘提心吊胆一天,生怕世子爷会秋后算账,索性一见面就软下声势,一如见了人就主动翻肚皮的狸奴,叫雁凌霄不好与她计较。
雁凌霄眉毛一跳,明知道连翘翘在拿腔拿调,故意摆出惹人怜惜,全心全意依仗他的模样,但脑海中那些嘲讽的话,在喉咙眼上下转了一圈,就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还痛么?”
他不问倒好,一问连翘翘就浑身不自在,仿佛一根贯通天灵盖至脚心的筋脉,因他垂看人时短暂的温柔一抽一抽地往上撕扯。
“是啊,好疼呢。世子爷,妾身都没力气了,您抱妾身回去歇晌好不好?”
她合紧双膝,侧脸紧贴在雁凌霄玄黑劲装上,一黑一白扎得雁凌霄眼珠子生疼。
雁凌霄呼吸一滞:“……站直了,好好说话。”
“噢。”
连翘翘的嚣张气焰一刹那间消散殆尽,她撇撇嘴,缩回勾扯住雁凌霄玉带钩的指尖。然则下一瞬,她就脚下一空,被雁凌霄拦腰抱起。
丹唇摩挲过雁凌霄紧绷的颈侧,她轻吸一口气,如同摄人心魄的魅,嗅到自血脉深处弥散开的热意。
*
夕阳西垂,金明池如洒上满满一湖的金叶。
许是连翘翘几近献祭的讨好,叫雁凌霄软了心防,在她神色惫懒将床幔挂上玉勾,轻声细语问雁凌霄,可否遣人陪她回一趟紫苏巷时,雁凌霄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只不过,要和他一起去。
连翘翘一愣,咽了咽唾沫,一点儿也不敢说不。
琉璃岛上的两位主子出行,自然是一番大阵仗。尽管雁凌霄提了一嘴轻车简从即可,但红药和皇城司的察子依然点出一支近五六十人的人马。
“你就是要去把紫苏巷的院子拆了,瓦片照数搬回来,这些人也足够了。”
雁凌霄讽道。
连翘翘哪儿敢说不好,自是一通千恩万谢,亲昵缠绵。
“小夫人,再缠着我不放,城门落钥前就别想着出门了。”
雁凌霄的舌尖舐过牙尖,方才抵住牙根漫起的痒意。
“是世子爷太好,叫妾身得意忘形了。”
连翘翘赧然失笑,福一福礼,戴上长至腰间的绉纱帷帽,搭好红药扶她上画舫的手。
周遭的侍女、护卫眼观鼻鼻观心,只作没看到。
沂王府的车马浩浩荡荡,路过南顺天门,又过上善门,经由护城河总算赶在落钥前进入京城。而后车马未停,径直往宜秋门外的紫苏巷而去,羊肠似的巷陌叫他们堵得水泄不通。
一路上,平头百姓和寻常商户尽数避让,见一位玄衣银甲,银蟒箭袖的青年步下车架,更是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忧心行差就错惹了这活阎王不痛快。
故而也无人看到,巷尾那座终日门窗紧锁的精巧三进院落,终于迎回它的主人。
连翘翘自然没戴钥匙,当初她被沂王妃逮去时,只来得及拜托王府的汪公公帮忙上锁,事后钥匙早不知丢哪儿去了,她也没那份胆色亲口问王妃要。
“你去开门。”
雁凌霄颔。
队伍前头一位矮小精瘦跟猴儿一样的小察子,就鬼灵精地拱手,再从幞头里捻出一根挖耳勺一样粗细的铁丝,钻进锁头里左右侍弄了没两下,就听咔嗒一声,院门随之洞开。
院内空无一人,连翘翘走后当初老沂王派来照顾她的下人也早都四散奔逃,怕被王妃要去性命。
地上堆满落叶,萧萧肃肃,一派凄然。
连翘翘觉出尴尬,讪讪道:“世子爷,外头天儿凉,您先进来坐坐。”
雁凌霄也想起这座小院的来路,自鼻腔里哼了声,背着手疾步走进正房。
红药等人看他心情不甚爽利,都垂下眉毛耸着肩膀,脚底抹油往院里扫落叶去了。
连翘翘被他们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劲头惊住,一时间目瞪口呆,愣愣看着雁凌霄大喇喇坐在榻上,衣摆撇开,低垂在绣墩边,蓝孔雀翎绣作的银蟒凶相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