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莘说过,那是名贵的端砚,也是父亲留给她的念想。
他直起身子放眼四望,整个人蓦地怔住。
这是个没有星星没有月色的夜晚,加上雾气浓重,山林如同墨汁浸染,只有火把噼啪作响的火光,在他脚下投射出一圈光晕,而光晕外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更何况雨后的山路泥泞湿滑,黑不溜秋的砚台实沉,一落地便咕噜噜滚进夜色里。
想要找到即便白天恐怕都要破费功夫,更何况半夜?!
小白皱起眉头,举起火把,沿着端砚跌落之处,仔细照着地上的痕迹,估量它跌落后的路径。
山上刚下过雨,山坡上满是山树荆棘,树根下覆了厚厚的腐叶杂草,踏上去软绵绵的难以着力,即便偶有裸露的山石,经年累月,表面早已生长了厚而茸的苔藓
他用刀劈削出一根木杖,左手执火把照路,右手木杖探寻,俯下身子,慢慢仔细寻觅而去。
走出去没多远,眼前忽有一道黑影窜过,只听得簌簌砂石滚落,嘶嘶沙沙诡异的声响清清冷冷,声声敲在人心上。
小白一惊,不由趔趄一下,四下根本没有可以扶的山树,脚下打滑,整个人随即跌倒在地。
由于身处陡坡,坡上俱是被雨水浸湿的腐草,一时抓不牢,眨眼间整个人仿佛坐滑梯一般飞了出去,身下的石子簌簌地往下掉,掉到不知有多深的幽谷里,听不到半点回响。
小白手中火把也飞了出去,就见半空中的火光划出一道弧线,随即被雨雾斜刺里一吹,立时熄灭了,掉到深不可测的深渊里。
孤崖下笼罩着迷蒙的雾气,迷雾深处的小木屋亮着灯。
由于害怕,雪儿一个人在家时,总是紧锁门窗。
屋里中央有个火塘,用砖石垒砌而成,白天烧火做饭,晚上烤火取暖。
估摸着小白到家的时辰,雪儿已经准备好热水,晚膳她也已做好,自己先用过,等小白回来,只需就着剩下的鸡汤,加个煎蛋,再下些他们自己种的蔬菜,撒上葱花和花椒,便是人间美味。
小白每次回来总是饥肠辘辘,但雪儿却坚持先让他用热毛巾擦脸,然后才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鸡汤面上总是摊着金黄嫩白的煎蛋,蛋上点缀着嫩绿的葱花,小白顿时眼睛一亮,每次都会抱着那只大面碗,蹲到火塘前,忽忽地大口吃起来,显得香甜至极。
吃完后,小白擦擦嘴,直起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一面缓缓搓揉着微圆的小腹,一面仰起脖子静静凝望着雪儿,脸上露出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可是这一晚小白却没能按时到家,雪儿轻蹙眉头看着窗外的雨,心想下雨山路滑,他应该会先找地儿躲雨,千万别着急赶路,安全第一。
雪儿年纪虽小,却有着常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的经历,她早已习惯孤独,因此她非但不觉得山里的安静让人害怕,反而享受这种宁静。
终日静静等候着,清晨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梳洗,便先要出门在附近走一遍,好像女王在巡视领地,她会看看昨日见到的花苞是否绽放,吃完早饭,她就会给花草菜蔬除虫浇水,忙完这些,她还有很多事可以做,画画、读书、写字,累了就走到院子里,越过缀满蔷薇花的栅栏,向小白回家的方向远眺。
望得久了,她又回到书案前,继续读书、写字、画画,如此循环反复。
这一夜,不知不觉间,那本杨雄的《法言》已经翻完,而父亲那幅海棠图早已不知临摹了多少遍,《金刚经》已能倒背如流。
雨终于停了,她立刻站起身来,来到窗前,再次久久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看到雾气中隐隐透出的火光时,一颗心忽然间怦怦地狂跳,整个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重新运转起来,开始准备毛巾、热水、鸡汤、煎蛋、葱花
可是当她用刀一下下开始切着细葱时,那种缠绕心间的忐忑不安再次袭来,因为她没有听到小白的脚步声,只有雨水滴落屋檐的声响,仿佛是令人心悸的呜咽。
她当然没能等到小白熟悉的呼唤:“我回来了,饿了,面煮好了没?”
小白还活着。
身体悬空的那一刻,他的眼前浮出一张明媚的笑颜。
那是每日出门之际,雪儿倚在缀着蔷薇花的柴扉前冲他挥手时的笑颜:“早点回来。”
人在生死间总能迸发出超乎想象的力量。
他一手试图去抓住崖壁上的藤蔓,一手将宝剑深深插入崖壁的罅隙间,然后迅速将身体一荡,已然借着宝剑的力道,身体好像灵猿般附在崖壁上。
他依然活着,只是不上不下地挂在半空中。
而此刻,他早已劳累一天,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却要用最后一分气力支撑身体。
使劲儿仰起脖颈,山间的迷雾似消散了些,他可以看到阴沉沉的夜色,阴森森的山崖,平台般的崖石距离他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