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九微微笑道:「你來得遲了。不然這紅煨肉用你這好酒來燒,又比用水強似許多。」
洪七聞言一呆,竟真箇為自己來得晚了而懊悔起來,不由嘆氣道:「你和我說這個幹甚麼?你我萍水相逢,哪有機會再吃到你做得菜?這下可好,差點進嘴的好菜沒吃到,我得有日子念念不忘了。」
二人交談至此,曾九觀察他神態言語,發覺此人當真耿直自然,率性可愛,心底有幾分投緣感,便微笑問:「你適才自稱甚麼來著?我沒留神聽。」
洪七聽到這話,心中也自稀奇。他年少成名,武功高強,繼承丐幫幫主之位也有了兩三年頭。丐幫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幫,中原武林中人縱算不識得他,聽到洪七二字,也該知曉是丐幫幫主的名頭。想了想道:「我姓洪,江湖中人稱我洪七。」
曾九這回留了心,便又覺得莫名熟悉,忍不住笑道:「你這名字有,倒和我差不離似的。」
洪七見她真箇不知自己是誰,便也好奇她的來路,問道:「請教尊姓大名?」
曾九在朦朧室光中梨渦一抿,柔聲道:「我姓曾,叫曾九。」
洪七眸中清亮奕奕,聞言不由哈哈笑道:「好巧,好巧。妹子,我虛長你幾歲,七數也正比九數序長,大雪寒冬里,咱倆人竟恰好湊一間屋裡吃燒肉,這緣分真不淺了!」說著又仰頭灌了一口酒,向她搖了搖大葫蘆,唇染酒光的問道,「好酒可以共飲,你喝不喝一口?」
曾九見他眉熏火色,目光清正,嘴角噙笑之際,別有一番坦蕩灑脫的氣度,不凡之處比之歐陽鋒不遑多讓,卻要比歐陽鋒可親可愛得多了。又見他毫無矯偽狎昵之意,便嫣然應道:「豈有不喝之理?」
洪七聞言一笑,道:「接著!」說著將大葫蘆向她輕輕一拋,曾九一手提住葫身上的細索,緩緩飲了一口,不由贊道,「芳香馥郁,綿柔甘勁,果然是難得的好酒。」又向洪七抬道,「不白喝你的,以後若有緣再見,我再給你燒一道好菜吃。」
洪七餓得難受,乾脆在地上盤腿一坐,上身向後仰倒一躺,頭枕手肘笑道:「好啊!」
兩人又閒話片刻,曾九於這世界上的中原武林知之不清,正好聽他侃侃說些事。歐陽鋒雖武學見識廣博高,但畢竟偏居西域,消息閉塞,對種種江湖逸聞又不屑了解,故而二人雖常拆解探討武功招式、卻少有談及江湖人物,這般便少了許多樂。
眼下與洪七聊天解悶,因她稀奇古怪的問題頗多,又心思巧妙會接話茬子,二人一時間倒交談甚歡。曾九時而微笑聆聽,時而嬉笑不停,忽而間心底閃過一個念頭:「洪七這人好有兒,只他不像小向那麼雅致可愛。」
這般電光火石間乍然憶起向經綸,她心神微微一震,頗感柔腸百轉,鬱郁不歡。
數年之間,曾九一次也沒與光明頂互通音訊,每日只是勤心修毒,不去思念;若有閒暇,便和歐陽鋒談情消磨,為得便是早日將向經綸忘了。
時至如今,她平日裡向來以為自己是忘了的,只無奈於他總在不經意間倏而浮現在腦海里,平白惹人苦惱。眼下既然已記起了,那也沒法子,不禁又心想:「這許多年了,他死了沒有?不過管它呢,我又不會去問。那麼只要我不清楚,他便是好好在光明頂上活著了。」
洪七見她忽而怔怔出神,不知何故卻也體貼不問,嗅著肉香道:「這肉愈發香氣撲人,當快燒好了!」
曾九驀然驚醒,算算時間笑道:「差不多好了,要起鍋啦。」說著走到爐灶邊上,挽袖握住木柄將鍋蓋一掀,一陣霧白熱氣蒸卷湧起。洪七從地上一咕嚕竄起身來,伸長脖子朝里一看。只見鍋里沸水翻騰,當間一盆灑了榛子碎的細糯白粥正咕嘟冒著水泡,熬得雪白綿軟,融潤可愛。粥盆下隔著竹編蓋簾,隱隱瞧得見下頭有隻陶罐,大半隻罐身正浸在沸水中。
曾九欲折個手帕墊住粥盆端出,洪七見狀忙道:「我來我來,我皮糙肉厚不怕燙。」正要喜滋滋的伸手,橫里忽而斜出一隻雪白手掌,啪地一聲輕輕打了他一下兒,曾九笑嗔道:「舒舒服服地吃好東西,怎能不洗手?快去快去。」
洪七微微一呆,可被她打了這一下,心裡卻不氣惱,反倒有些莫名稀奇的感受。便笑道:「叫花子習慣啦,沒那麼多講究。不過吃飯聽廚子的,也是應當應分。」便在屋中盆罐里翻了翻,盛出一舀子曾九早先化開的雪水,把兩手上的雪泥清洗乾淨,又道,「你瞧我手上髒,要不是這雙手翻地有道,叫我翻出五條大蚯蚓來嚼了,我怕是沒力氣走到你這來了。」
曾九把粥盆端到桌上一放,忍不住笑道:「正要吃飯,你偏要說這個噁心人,討厭不討厭!」
洪七聽了她這一句,不由又是一呆。他生性放達不羈,自武功有成以來,獨闖天南海北,慣與英雄好漢打交道,縱是與人結仇打架,對方又哪裡會嬌聲軟語的道他「討不討厭」?再轉過身來瞧她婀娜麗影,也不知何故,心中忽而便有些不自在。
好在曾九未曾留意,纖腰一折轉過身去,又將那鍋里的竹蓋簾掀了開。這一下濃淳異香驀地滿室散開,洪七饞蟲給勾到了嗓子眼,忙把甚麼都忘了,一步竄過去叫道:「我瞧瞧,我瞧瞧!」只見陶罐里薄薄濃汁中,正躺著一層色如琥珀、晶瑩軟爛的切方紅肉,如此賣相奇佳,濃香欲滴,讓人見了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