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懒得去劝,便由着她们去争、去吵。那日,大吵过后,阿娘一气之下服食了千金子,我一时情急便将她送来了桃居。慕姑娘人好心善,不仅分文不收地为阿娘催吐开方,还好言劝慰了她两句。事实上,阿娘听了慕大夫的劝说,再没了轻生的念头。吃了一日她开的药,连精神比之素日亦足了不少。可恰在此时,榕王殿下带着一千两银子找上了门。我不眠不休地想了两日,原已下定决心回绝,可那日一早,阿娘和内人再次爆发争吵,我不知怎的,开口便应下了此事。而后我把巴豆混进汤水,阿娘送服后,没两日人便去了。”
言及此,他愈发低了头,哽咽道:“至于后来的事怎样,你们也都瞧见了。”
裴行之面色淡淡,似在听一件极为平常之事。
半晌,他启唇:“这期间,榕王可有逼迫你?”
“没有。做与不做,全在我,榕王连一声要挟的话都不曾说过,”
不知思及了什么,柳侨忽地捂脸痛哭,“是我,都是我鬼迷了心窍,才会亲手葬送了阿娘的性命。”
柳侨道完,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
慕汐神色怔然,跪在堂下,只觉得双腿发软,再绷不住身子,跌坐在地。
她久久也未曾说一句话。
上公堂前,慕原以为瞧着那般憨厚的人之所以会做出构陷她的行为,必是有难言之隐,抑或是受了榕王胁迫,可她始终未料,真相会是这般。
她可养你大,你却未能养她老。
皆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久贫家中无贤妻,当真如此。
慕汐感慨,却无法对此评判半句。
裴行之当堂下令,将柳侨收监,择日问斩。
和裴行之道过谢,从公堂出来时,慕汐仍有些恍惚。
谢妩闻得此事,连忙乘了马车和江言州一同赶来等在外头,一见慕汐出来,她顾不得什么,立刻小跑着过去一把抱住她,又气又急、又喜又惧地啜泣起来:“我那日听闻你被榕王判了斩刑送上断头台,险些晕过去。幸而裴将军及时出现,否则否则我真恨不能提刀去杀了那些污蔑你的人。”
慕汐替她抹掉面上的泪,不由得轻笑了声:“又说这样的气话,你瞧,现如今我不是好好儿的么?”
谢妩由衷笑了,温声道:“你饿不饿?我过来时,言州特意让人在霞明楼备了好些你爱吃的饭菜。”
闻言,慕汐朝江言州点头道谢,却仍是摇摇头道:“回来前,我已吃过了。现下只觉得累得慌,想回桃居好好睡上一觉。”
谢妩当即和江言州一起把慕汐送回桃居。
马车一路晃荡了有半个时辰后,渐渐停下。
慕汐掀了帘子下来,却见桃居门前围了一圈儿人,有人拎着满筐鸡蛋,有人提着满篮水果,有人拿来两壶酿好的糯米酒,更有甚者直接炖了鸡汤送来。
这些人,莫不皆是她曾救过的人,也莫不皆是曾当日冷眼旁观的人。
从来皆是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她沉冤得雪后才来,又有何用?
谢妩见了,却道:“看来不止我和言州,亦连他们都急要为你庆贺一番了。”
慕汐却无半分欣喜,转首与谢妩道:“阿妩,你先回去吧!过两日我再邀你来桃居一聚。”
谢妩还欲说些什么,然见她面色不大好,唯有将话咽回,转而嘱咐了她好生休息后,方上马车离开。
“慕大夫,这是我家老母鸡半月来才生的蛋,新鲜着呢,你这段时间受苦了,拿回去补补身子。”
递来鸡蛋的是东街的杨大婶,半年前她和她女儿同时染上风寒,却没有银两抓药,是她连着三日煎好药带过去,这方把她娘儿俩从鬼门关里拉回。
“慕大夫,还有我的,这水果是今儿新摘的,可甜了,你尝尝。”
“慕大夫,老母鸡汤最能补身,我炖了两个多时辰,你且尝尝。若好了,我再送来。”
慕汐扯出一丝笑,抬手推拒:“我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你们且拿回去吧!”
众人还欲再说,慕汐开了门后,却道:“我今日实在是有些累,你们若要看病,也且等明儿再来。”
不容人再说,她抬手便把门闩插上。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被冤后的百口莫辩,在这一刹那皆化为深深的疲惫。慕汐再支撑不住,回到榻上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隔日清晨还是被外头的一阵敲门声惊醒。
开了门,却见身着缕金云纹玄青长衫的男人提着两壶酒立在门前,见她顶着惺忪睡眼出来,不由得笑出了声:“这太阳都要往西斜了,你才醒呢。”
慕汐侧过身,让裴行之进来,咂了下嘴后道:“本姑娘是补觉。大人今儿怎么这般闲?是伤口还没好全,特意来桃居换药?”
裴行之随她进门,目之所及,屋里除了有两门百子柜,并一张以供看诊的小木桌外,再无其他。
倒是简洁。
他把酒放下,指了指道:“为谢你那几日的照料,本王也没别的可送。着人去问了谢姑娘,知道你爱喝桃花酿,便特意送来壶五十年的过来,以作谢礼。”
听到他这般说,慕汐登时惊得睁大了眼,忙打开其中一壶闻了下,果真不同于普通的桃花酿。
味道香甜醇厚,令人闻之欲醉。
然也只堪堪闻了两下,慕汐又忙轻轻地将酒放下,并小心翼翼地往里推了推。
她此举令人费解,裴行之疑惑道:“你这是在作什么?”
“如此贵重,我怎敢接受?”
五十年的桃花酿,她纵是跑遍整个越州城,也未必能寻得到一壶,而今他一送便是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