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隋州回来,迎接他的,早就不是他离开前的北镇抚司了。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却忘了隋州会将一个无名小辈提拔上来当镇抚使,那其中自然是有他自己的原因的。
薛凌与牟斌二人,一强一弱,一个精明一个耿直,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隋州交代的那样,他们将北镇抚司经营得固若金汤,并不为万通所趁。
万通本想着找到牟斌的弱点,将他拉下马,再集中精力对付薛凌,谁知道找来找去,现这个籍籍无名的人竟然毫无弱点,非但如此,在牟斌身上还有着连寻常文官都未必拥有的清廉,万通找来找去,居然找不到他收受贿赂,性好渔色的证据。
天呐,这还能叫锦衣卫吗?!
万通终于知道隋州临走前为何要把这个人推出来了,这是为了将自己活活气死。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就算万通在京城气得跳脚,隋州也没法亲眼欣赏到了。
此时此刻,他与唐泛等人刚刚抵达此行的目的地。
雄伟坚固的城墙矗立在他们眼前,高大的门楼上,大同二字铁笔银钩一般牢牢镌刻在石头做成的匾额上,就如这座城池给人的感觉。
这是一座豪迈不羁,有燕赵遗风的城池。
这是一座侠骨丹心,以大明将士血肉浇灌的城池。
虽然唐泛到过很多地方,可他并没有来过大同,所以一来到这里,他立马就被眼前的气魄震撼住了,还是旁边的隋州以马鞭轻轻碰了他一下,唐泛才回过神来。
按照文主武辅的习惯,此行仍旧以唐泛为主,不过他们带来的人不多,隋州要留一些人牵制万通,亲信自然不能悉数带过来,严礼因为新婚不久,也被他留在京城,这次只带了庞齐等十数精骑。
现在正是大白天,城外有不少人排队等着入城,不知道为什么,前进的度特别慢,兴许是城门处查得格外严的缘故。
唐泛等人公务在身,这样慢吞吞地等下去,也不知等到何时,便直接驱马前行来到城门处,拿出勘合,表明自己的身份,要求先行入城。
谁知这一套程序在这里却行不通,城门守卫兵卒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一遭,脸上带着浓浓的怀疑和审视:“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为何不穿官服?”
要说锦衣卫那身袍服何等威风,一上身,辨识度极高,很少有不认得的,不过唐泛他们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暴雨,一身衣服都淋湿了,就换上替换的衣物,谁知道第二天又有暴雨,这下子替换的也淋湿了,不得已,一行人待在驿馆里,等着衣服洗好烘干,为免再遭遇同样的情形,索性穿上常服,准备等来了之后再换。
唐泛便让庞齐等人将包袱里拆开,露出里头华丽灿烂的一角,给对方查看。
然而对方的疑虑并未消除,只是稍稍客气了一点,丢下一句“诸位且等着”
,便一路小跑回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禀报了。
大家一路风尘仆仆,本想着能进去歇息一下,洗个热水澡,谁知道临到城门还被拦下来,庞齐等人都有些不愉,唐泛对他们道:“事出反常,兴许是城中生了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结果唐泛一行就直接被晾在那里,足足等了好一阵,才瞧见那兵卒与一个把总装扮的人走过来。
那把总终归是有些眼色的,虽然也不掩戒备,还是向他们自报了家门:“下官孟存,乃大同防守把总,不知诸位大人可是要入城?”
庞齐终于忍不住了:“你这不废话呢,不入城我们站在这里作甚!我们又不是自己跑过来的,是朝廷派来的,难道你们总兵大人没收到朝廷下的公函么!”
孟把总也知道对方若真是锦衣卫,那肯定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赔笑道:“有是有,不过这阵子生了一些事情,总兵大人特意交代下来,城门出入要严查,尤其……”
他话没有说完,但唐泛也能猜得出,后半句估计是“尤其你们这种像是假冒朝廷钦差的人”
之类。
唐泛制止了想要火的庞齐,对孟存道:“既然你们总兵大人有令,我们也不好为难你,这入城要检查什么,你照章办事便是。”
孟存忙笑道:“还是这位大人通情达理,还请各位大人将勘合与腰牌交给下官,由下官拿进城,亲自给总兵大人与汪公公过目,查验无误之后,诸位大人自然就可以入城了。”
这玩笑开得就有点大了,腰牌是随身携带,证明身份之物,岂能随便给人,要是对方将东西一收,反赖他们是身份不明之人,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孟存这话一出,连唐泛也微微敛了笑容。
庞齐更是大怒:“这又是哪个山头定下的规矩!你什么时候见过腰牌也能随便给人的?!滚去将你们总兵叫来见我们,这两位是左佥都御史唐大人,与我们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隋大人,我倒要看看我们想进去,谁敢阻拦!”
孟存听见唐泛隋州二人的官职,面色终于微微一变,扭头狠狠瞪了那兵卒一眼,而后又回过头来,笑容满面,连连躬身拱手:“不知二位大人驾临,还请恕罪,下官是个粗人,久在边关,啥事也不懂,请两位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唐泛见他赔着小心客气,但依旧没有松口让他们进去,就知道这里之前一定是生过一些大事,便对他道:“大同镇守太监汪公今日可在城中?”
孟存忙道:“汪公是在的,不过他与总兵大人正在议事,下官不敢进去打扰,是以才先过来。”
唐泛道:“你只管进去汇报,就说是唐泛来了,有什么责任,我替你担着便是。”
孟存半信半疑,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强行收缴唐泛等人的腰牌,便道:“那下官这就入城通禀,还请各位大人稍候!”
他说罢就转身入城了。
估计因为他私下另有交代,孟存走后,从城门处围过来几名兵卒,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连带旁边进城的百姓看唐泛一行人的眼光也变得古怪起来,直让唐泛他们啼笑皆非。
又等了不少时间,唐泛索性在城墙边找了个块石头坐下,与隋州低声说起话来。
那头终于有两个人从城内匆匆走出来,其中一人似乎还认得唐泛,在看清坐墙根下的人之后,当即加快脚步小跑上前,脸上也挂满了笑容。
“果然是唐大人!从几天前得知廷旨之后,我们家公公就一直念叨着您呢,您可算是来了!让您在久等,实在情非得已,小的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唐泛对他还有些印象:“你是丁容?”
丁容见他认得自己,看上去更高兴了:“诶,正是小的,汪公让小的来接大人!”
孟存的脸色甭提多尴尬了,他对着唐泛和隋州等人连连拱手作揖:“下官罪过,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莫要与下官一般见识!”
唐泛摆摆手:“若换了平日,孟把总想必也不会如此为难,当是城内生了大情不成?”
孟存见庞齐等锦衣卫大爷们脸色还黑着呢,心想果然还是读书人比较体贴,便感激道:“确实如此,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你们来之前,这边刚刚抓了好几拨混迹城中的鞑靼人细作,其中一拨便是假扮官眷,当时还骗过了守城的弟兄,差点酿成大祸,为此总兵大人了好大一通火,让下官等人若是再放奸细进城,便以奸细论之。情非得已,还请各位大人消消气!”
丁容也在旁边接道:“好教几位大人知道,确实是如此。当时放人入城的那个把总还被总兵大人当众打了军棍,撤了职,所以入城查验方才如此严苛,便是担心重蹈覆辙。”
王越治军严厉,唐泛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王越在大同这几年,军中威望很高,否则也没法带领军队屡屡击退鞑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