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她这时回答不了。
有一些事,非到那个时刻,没有人知道答案,而一到那个时刻,时间就自然给出了答案,就如这个夏天那一刻,她在省博遇见“她们”
那样。
王宝圆重新恢复了那个爱笑爱吃的女孩,每每在食堂捧着一只超大面碗,唏哩呼噜、狼吞虎咽地吃着卤面,林蓓蓓坐在她对面,无奈望着宝圆狂吃。
两个男演员经过她们桌前,大呼小叫
。
男演员甲:“宝圆你怎么吃上了?”
男演员乙:“不是说好你一吃就凌辱你吗?”
林蓓蓓抬手哄男演员走。
王宝圆吃得头也不抬。
掌勺大师傅又端了一碗蒸酥肉、蒸丸子从后厨出来,搁到宝圆桌上:“瘦得没个人样儿了,好好补补!”
王宝圆使劲点头,筷子夹起一大块酥肉,塞进嘴。
掌勺大师傅:“这才对嘛!”
满意而去。
林蓓蓓伸手撸撸宝圆脑袋,说不出安慰话,看着她吃。
刚刚走进食堂的陈冉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她,可是她一时半刻却无法捕捉。
然后,9月,郑歌选送舞蹈《唐俑复活》从全国174部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17部进入荷花奖决赛的作品之一,编导陈冉专程赴京,向舞协专家讨教改进意见。
在中国舞蹈家协会办公室里,陈冉洗耳恭听舞协专家丁老师对于《唐俑复活》的意见建议。
丁老师认真地说:“创意编排非常好,角度奇特,历史、现代、文化、文物,所有元素都在里面了,有机结合,丝毫不标签、不刻意,我看到了你想表现的那种‘美’,但是……”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揣摩陈冉表情,“想听实话吗?”
陈冉点头:“当然,我来北京就是听您说实话的。”
丁老师严肃地说:“你们现在呈现的技巧、表现力、感染力,和北京、上海的演员相比,尤其是同台竞技,还是差很多。
”
陈冉认同:“我知道。”
丁老师期待地看着她:“郑歌跟北京、上海比美的话,只能比她们更美才能赢,你们能做到吗?”
陈冉说不出“能”
,她没有这个底气。
丁老师启发道:“拼美拼不过人家,陈冉你要再想想:除了美,你还能表现什么?”
陈冉思索。
似乎,又有什么在她的心里动了一下,仿佛蛰伏已久,想要苏醒,破土而出。
在回程的高铁上,陈冉反复思考丁老师的这个问题:
除了美,你还能表现什么?
然后,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召唤,她再次去了省博,仿佛想从那里找回初心,或者,找到丁老师那个问题的答案。
再一次,她把脸贴玻璃罩,陷入冥思。
她追问玻璃罩里的琵琶坐部伎:“后来呢?你出宫得到自由了吗?和母亲姐妹团聚了吗?兄弟从边关回到长安了吗?你所有憧憬都实现了吗?”
琵琶坐部伎缓缓摇头。
陈冉惊诧:“为什么?不是一切都在向好吗?”
琵琶坐部伎轻叹:“然而发生了安史之乱,两个兄弟战死沙场,玄宗带杨贵妃出逃,行至马嵬坡,遭遇军中哗变,缢死杨玉环,被迫退位,盛唐戛然而止。”
陈冉随之情绪跌落:“你呢?”
琵琶坐部伎答:“我?皇帝都跑了,我还给谁演奏?乐人四散奔逃,躲避战乱,颠肺流离,沦落民间,教坊从此凋敝。”
陈冉:“你去哪儿了?”
琵琶坐部伎答:“我出
了宫,找到母亲姐妹的住处,人去楼空,才得知一个月前母亲听闻儿死噩耗,忧伤成疾,辗转病榻,已经撒手尘寰;姐妹随夫家逃离长安,杳无音信。”
陈冉感叹:“你自由了,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一行清泪,自琵琶坐部伎眼角垂落。
陈冉仿佛看见这一行清泪流过的脸庞,化做了易文艳,易文艳,就坐在她面前,而她们,就就浔阳江头那只船头。
枫叶荻花秋瑟瑟,一只停靠在江边夜色中的客船上,琵琶坐部伎坐于船头,犹抱琵琶半遮面,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琵琶坐部伎的吟诵:“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江中另一只官船上,江州司马、诗人白居易和一位友人坐于船舱,守着一桌残酒剩宴,听坐部伎演奏听入了神,泪流满面。
陈冉也听得动心动情,和琵琶坐部伎相对无言,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