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识相地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选以身相许?”
我磨着牙道:“后悔。岂止是后悔。”
飒飒山风叶间过,淡淡嗓音却听得分明:“现在嫁给我,如何?”
这一句话劈头盖脸把我惊得七荤八素,愕然间只默了一默,身体却再度失重,向下疾坠去。
敢情不答应还带杀人灭口的?!
我正欲捏个诀挡挡寒风,却现周身仙力使不上劲来。这可是要赶尽杀绝?我一颗心坠到谷底,正预备换个雅观点的姿势迎接大地,却只历了两截西风,再度被接入他怀里。
不待我骂出声来,他已笑得畅怀,兀自问我道:“是想再来一次?”
士可杀,不可辱。我极有骨气地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最终瞄了一眼身下的茫茫云波,只得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来,带着哭腔道:“你想怎样就,就怎样吧……”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千世界里不论神魔凡人,都他妈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这个道理我在六十年后,悟得极为通透。
只是我仍旧不知,晋衡为何执意要我嫁给他。但依他的性子,兴致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他守燕国国运,要避在这一处凡世府邸里闭门不出六十年,每日与墨纸砚作伴,尽写些大同小异的命格本子,委实无得很。要在六十年枯禅般的岁月里寻个伴来拴着,听来也很有道理。
方时我应了婚约,便是因了他六十年后便会复归天庭。那时他当也不会惦念这一场凡尘相逢,我也可以脱身回西海去,恰好是长生坠天劫降世的日子。两头皆不耽误。
我将此间种种算得清楚,以一颗当他六十年婢女的心与他行了这凡间的礼。没有宾客没有亲友,晋文府里只悬了满堂的红绸吉对,喜庆里带着点异样的萧索。
庭院深深,我着了一身大红喜服坐在一株月蕖树下。未料到我今生第一回行这喜礼,却是段不算数的姻缘。可是长生劫降世之期不远,怕是再也不能寻一段正正经经的姻缘来。
念及此处,心里竟少有的有些凄然。夜风拂过,晋衡一袭红衣施施然踱出正厅,行至月蕖边,停了步子,目光往我手中杯盏移了移。
我为他斟了一杯酒,道:“你倒是胆大,竟敢把天界的仙树种来这凡间的院落。”
他冰凉指尖接过酒盅,笑意融在眉弯,却只淡淡抿了一口,并未做声。
这世上约莫再也寻不着这样不成规矩的喜宴,也约莫再也寻不着这样不成规矩的郎娘。
但我嫁给了他。六十年后回想起这个夜晚,只记得半醉半醒间晋衡俯下身子,将一地杯杯盏盏一件件收好,声音无端地竟有些落寞。他说:“嫁给我,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六十年后】
我只是没有料到,我会爱上晋衡。
凡人言一个情字,统共不过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两条路。我觉得自己既然没能一见钟情喜欢上晋衡,也就很难对他日久生情。但神仙难保也偶尔落个俗套,我也很难不落窠臼地始终对他敬而远之。
况且晋文府统共这点大小,依他闭门不出时时晃在我面前的频率,要对他敬而远之就如同在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玩捉迷藏。委实有些困难。
于是乎,六十年间我将他的砚台从紫砂澄泥砚换作墨玉温石砚,又从墨玉温石砚换作碧肌漆沙砚,终于觉得婢女这个活,实在是个不堪忍受的活。情势所逼,我决心申讨我的自由权。
原以为申讨这件事,就好比一个丈夫含冤而死的寡妇要去告皇状,免不了被层层扣押,前途渺茫。谁知晋衡竟应得极爽快,第二日便携我一同出去游了回沧夷山,又去了趟天目湖。
他这个阴晴不定的性子,委实令人捉摸不透。
本以为日子便能如此这般悠悠然地过去,直至有一日卧在一张软榻上百无聊赖,被我现了个令人震惊的秘密。起因是那日,我闲闲看着他执写着命格薄,竟觉着他这个静坐的姿势,受看得很。这个念头很快传至全身,将我惊了一惊。
转念一想,这几十年来朝夕相处,每日陪他不过下下棋游游山水,最多便是这么干躺着看他执的模样。换作从前,不出两月便定要焦躁难耐,纵然打得两败俱伤也得杀出这个无聊的地界。可对他,我竟然这么一看看了数十年?
我有些愕然。
自此之后,爱上晋衡这件事在我心里悄然扎了根,被两场春雨一浇,出细细嫩嫩的幼芽。奈何我解放了身心让自己喜欢上眼前的这个人,却终究抵不过天涯两隔的命运。
何况隔着的何啻是天涯,更有一截生死。
我一日日数着六十年临近的日子。晋衡复归天庭的日子,也是我回西海历劫的日子。
长生坠的劫,是这坠子的宿主生来便注定要经受的劫。爹爹在我出生时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嘘叹了好几日。长生劫正如其名,历得过便寿比天齐,神魂不灭,历不过便顷刻化作烟云,魂消魄散。
但长生之力终究是个天大的便宜,没有白捡的道理,是以成了个凶多吉少的劫数。历任先辈若是有人能过得了这个劫,我也不会再有机缘变成这坠子的宿主。
我思虑了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将此事告诉晋衡。我与他相逢一场,末了他孑然一身回归天庭,这一场凑数姻缘里他能留些好的回忆便很不错,若是忘记了,也是应当。何必再令他知道我是个将死之人,平添些伤感同情,倒教他不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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