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与焦循听了,虽然不明就里,但毕竟江昉有抚养他们读书之恩,既是他来唤二人过去,便不能拒绝。于是一路小跑,直到家塾。可四下看了,并无江昉身影。回头欲离去时,却看几个江家家塾的子弟,已经拦住了去路。
阮元和焦循素来不多与这些江家子弟来往,这时看他们眼神,似乎也不对劲,不约而同的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焦循走上一步,说道:“各位兄长,刚才有人说橙里先生在此有事,我二人方到这里,既然一切安好,我二人便不打扰了。”
“谁是你兄长?两个外姓杂种,你们姓江么?也来和我们称兄道弟?”
一个个子最高的江家子弟轻蔑的看着焦循。
“兄长误会了,我二人虽然不姓江,但他的祖母,我的养祖母也是江家出身。江府家塾,同族之人皆可入,我二人这般亲戚,还算不上同族吗?”
“少废话,少爷我最看不起你这般杂碎,给我打!”
大个江家子弟一声令下,两个边上的江家小辈立刻挥拳向焦循打去。焦循勉力还手,可打架实非他所长,又是以一敌二,很快便支撑不住,被二人打倒在地。
一个站在后面的江家子弟似乎不想看到大家拳脚相向,便道:“哥哥何必为他烦恼?我也是江家人,看他们平时也颇规矩,也不曾对咱江家不敬,看在我们同宗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吧。”
阮元看这人时,觉得面孔颇生,一时想不起叫什么。
“放屁!爷看这两个小兔崽子就来气,成天缠着先生不放,先生就从来没给过我们好脸色!要不是这两个小王八犊子说咱坏话,先生会这么对我们?!”
大个儿江家子弟明显不为所动,眼睛渐渐转到阮元身上,另外两个人已经会意,走向阮元。
阮元眼看焦循受辱,自己眼看要被包围,心中也十分焦急。自己和焦循都不会打架,对方除了那个说好话的,共有五个人,且都比自己年长,不觉有些害怕。可这时他也突然想起,父亲前日,曾给自己讲过薛仁贵三箭定天山的故事,当时很不理解,为什么唐军比敌军少,薛仁贵却可以只用三箭,便击退强敌。
阮承信当时答道:“但凡战事,必要先做到知己知彼。我军多于敌军自是好事,但即便敌众我寡,也不要先露怯。要先看敌人的排兵布阵如何,若是阵容严整,确是不可轻敌,可若是各自为战,便容易得多了。有条件,便可直取其中军,敌人必将自乱。薛仁贵的对手兵虽多,却无纪律。他三箭射中对方三员猛将,摧其锋芒,对手自然害怕,所以便投降了。”
这时眼看剩下的三人,虽然看似凶恶,却各站一边,明显不是齐心协力的样子。阮元虽未经实战,却也抱了一试之心,直奔那大个儿江家子弟而去,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紧紧按着不放。
那大个儿没想到阮元居然主动出击,一时不知所措,便被按倒在地。另两个帮手一看大哥被按倒,倒也慌了,只站在原地不敢动弹。阮元眼看出击得手,也不愿再生事端,便对那大个儿说道:“你今天放手,我和焦大哥也便作罢,今天的事,就不和橙里先生说了!”
“说了又怎么样?橙里先生是我亲爷爷,他还能对孙子动手不成?!”
大个儿眼看阮元不想出手,反倒有恃无恐,竟又把阮元扑倒在地,开始厮打起来。阮元也只想吓他一下,不想真的动武,加上身体又偏瘦,只好紧紧按住他手臂,不让他打到自己。但二人毕竟年龄差了几岁,阮元坚持不多一会儿,已是体力不支。
眼看另二人已经围近,阮元虽仍在支撑,也知再无转机。只好拼尽全力按着大个儿的手臂,让自己晚一点被打到。就在这时,忽听得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小,还要脸吗?!”
来人正是江昉,阮元听得江昉声音,知道自己安全了,才终于放松下来。几个打人的江家子弟眼看江昉到眼前,也不敢再欺负阮元和焦循,忙站在一边低下头去。
大个儿也撇下阮元,迎到江昉面前,依然有恃无恐,笑嘻嘻的道:“爷爷……”
,江昉一记耳光将他打倒,怒道:“元儿循儿在我家两年,尊师敬长,从无任何过失。你竟如此下作,找来这许多人打元儿和循儿,我江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大个儿还想强辩,却见胡廷森也从后面缓缓走来,后面还跟着个小女孩儿,知是表叔江振箕的女儿江彩。只见胡廷森眼神颇为不快,似乎看得眼前情形,已猜出生了什么。便道:“胡先生,是他们……”
“不用说了。”
胡廷森脸上早无往日笑容,道:“依大清律例,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成伤者,笞三十。今日人证物证俱在,可否愿意上一趟江都县衙门啊?”
胡廷森平日随和,说话不露笑脸,便是极为反感对方。大个儿听得他已言及律法,知道胡先生心中不快,已无可复加,再也不敢强辩,和四个帮手一起灰溜溜的离开了。
一时间只剩下那个帮阮元拖延时间的江家孩子,阮元担心江昉误认为他也是欺负自己的人之一,便道:“江舅祖,这位哥哥是好人,刚才还帮了我呢。”
江昉叹道:“也怪我和振鹭教子无方,其实几十年前,反倒是我江家有求于阮家,没想这些孩子,今日竟这般势利。”
看了看剩下那个孩子,和阮元说道:“其实这孩子名叫江藩,近日刚进我家,也非我家中子弟,不过看了同姓之谊,收他在此读书。这些后生因他姓江,便不在意,倒是对你这般……”
看阮元倒是没有大事,焦循被两个孩子欺负,脸上已青了一块,衣服也被撕开一条,既是惭愧,又是心疼,忙拉起焦循,帮他擦着身上污秽。
江藩道:“早上便听三官人说看阮兄弟不过,要拿他出气,我觉得不对劲,还是告诉阮兄弟一声,不想还是晚了。阮兄弟,哥哥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阮元清楚他并非恶人,便也还了一礼。可看着那几个江家子弟跑开的地方,想想来江府两年,一向并无过失,今日竟白白受此折辱,不禁怒气渐生。
那小女孩江彩也上前安慰阮元道:“阮家哥哥,我那几个兄长一向蛮横惯了的,和他们说阮家哥哥聪明好学,就一个个对我白眼。可是阮家哥哥,彩儿觉得你很好,以后有困难,一定会帮你的,阮家哥哥不要生气了好吗?”
但阮元自幼读书,一向深信圣人之言,只觉人生于世,即便困境挫折不可避免,也绝不能失了志气,绝不可忍辱偷生。早在被三个江家子弟围攻时,心中便已暗下决心,此后再不与江家子弟交往。虽眼见江彩温柔和善,定是个善良人,可依然不想因此就留下。低着头略一咬牙,抬头便道:“江家妹妹,你人心善,阮元铭记于心。可是……”
阮元又转过头,对着江昉坚定的说道:“此间子弟如此,阮元不愿再留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