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并不答话。贤妃用绢子按了按眼睛,看着她,忽然一笑,“看着你,才觉得本宫真的老了。”
小鱼终于微一低头,“奴婢不敢。”
贤妃缓缓站起,小鱼但看她裙幅慢慢移到自己眼前,站定,那裙幅便像水一般漫盖过绣鞋,纹丝不晃,顿时感到她居高临下传来的压力,但仍攥紧了手,挺直着身子。半晌,听她轻轻说道,“你是个敞亮的,本宫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本宫这里,有一件事情需要与你商量……”
说着伸手按住了小鱼肩膀。小鱼心一揪,知这事还远没有完,稳住心思,也慢抬起头,看向贤妃。贤妃瞧她神色,半躬身笑道,“你并不用紧张,与你,也不全是那坏事。”
手上却使劲,往下重压小鱼肩膀。见小鱼微垂下头,便把那手一松,小鱼顿觉肩头压力顿减,差点打了一个晃。贤妃重回到座位上,命小鱼跪的近些,当下把她那事情缓缓说了。小鱼听罢,不由抓紧了袖口,低了头沉思,知道贤妃正细察自己神色,也容不得多想,心念电转,抬起头,大声道,“我愿意!”
天刚亮,贤妃就带了宋姑姑前往慈宁宫,在太后寝殿的正堂内跪了。太后正在屋内梳洗,听陈嚒嚒说了,一皱眉头,“她又是做何?一天到晚,就属她花样多。”
陈嚒嚒知她素不大喜欢贤妃,小心翼翼得帮她簪了朵凤钗,劝道,“既人已来了,不见也不好。问问什么事,打发两句,也就完了。”
说着举起铜镜,让太后看看后面发髻,又道,“今日小菊梳得真是不错,娘娘就适合这个发型,看着年轻了十岁!”
太后扶正铜镜,左右看了两下,果真满意,笑道,“既如此,你先出去问问,哀家用罢早膳就出来。”
陈嚒嚒领命出去,见贤妃卸了簪环,脱去裙衫,只着中衣跪在地上,一边宋姑姑也是素衣光发跪着,手里捧着贤妃一件长衫,满面不忍之色,见她出来了,又喜又悲,竟掉了几滴眼泪。陈嚒嚒忙上去扶住贤妃,“娘娘这是做何?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快快请起!”
贤妃抬起头,轻轻摇首,朝太后寝屋方向叩首,颤声道,“嫔妾有罪,拜见太后娘娘,请娘娘治罪!”
太后屋内并未出声,陈嚒嚒笑道,“太后娘娘还未晨起,娘娘有什么事,跟老奴说,也是一样的。”
贤妃又叩了首,叹一口气,望着陈嚒嚒,哀戚道,“嫔妾御下不严,昨夜宫中两个宫人发生龃龉,一人竟把另一人毒害了性命,这都是嫔妾管教不当的过啊……”
说着举起绢子捂住嘴,眼中也掉下泪来。陈嚒嚒听了,也叹口气,问道,“那害人的人呢?”
贤妃擦擦眼,抬头道,“找到她时,已畏罪上吊了,”
顿了半晌,又道,“嫔妾已殓了尸首,嫔妾治宫不严,请娘娘治罪!”
说着让宋姑姑上前,陈嚒嚒一看,手心里被她塞了一件物事,知不过是黄白之物,遂不动声色将那物事笼到袖中,道,“待我禀过娘娘。”
不一会,便打帘出来,“贤妃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贤妃得了信,颤巍巍得爬起,这只跪了一刻来钟,膝头已发酸打颤,扶着宋姑姑手臂蹒跚进入。因贤妃入宫以来素多圣宠,对谁都殷勤好意,太后看她,便总想到先朝时期的淑妃,也就是现今的敬敏太妃,且听说她与太妃那边也有些个往来,虽不得深究,但更添了一道不喜的理由。太后平日见贤妃,都一幅端庄贤良的模样,礼数服饰样样周到,大错小错从未出过,今日一见,她惨白着脸儿,胡乱挽了个髻,一身中衣衣裤,形容俱失,光彩全无,心内首先便有些畅快,故意慢腾腾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贤妃连连叩首,结巴说了,太后见她哭得可怜,垂头丧气,虽知这事或不像她说的这般简单,但心内不禁嘲笑,想以前自己还真高看了她,到底年轻,遇到点事便如此慌张。当下清了清嗓子,沉脸问道,“这姓钟的宫人,哪里得来的毒药?”
贤妃止了啜泣,低头道,“回娘娘话,她本就是我宫内管杂事的掌事宫人,开春的时候各宫都领发了耗子药,便是由她那里保管,谁知她竟拿它去药了人……”
太后皱眉,“这样的人,你怎早没看出,还让她当了领事?”
贤妃叩首,“奴婢不能识人,致此大祸,还请娘娘责罚!”
太后不耐,“要说这也不是甚大事,不过是死了两个宫人。但是这治宫须严,我看你平日里虽懂事,终究是太宽厚了些,如果这姓钟的拿了这药,却去药了主子可怎么办?”
贤妃一听这话,更是一身冷汗,膝行到太后脚下,“娘娘,嫔妾、嫔妾……”
说着竟要晕将过去。陈嚒嚒见了,上前扶了贤妃,看向太后,“娘娘……”
太后见贤妃这般,也觉够了,便挥挥手,“你下去吧,怎样责罚,还要听皇后的安排,”
见贤妃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道,“你放心,哀家会为你求情。”
贤妃听了,急忙拜倒,“多谢娘娘宽容之恩。”
太后又道,“借此机会,也把你宫里人清一清,那不安分的、平素好使坏的、机灵过头的,该撵就撵出去,别再犯了过失。”
贤妃讷讷称是。二人退下后,陈嚒嚒见太后心情不错,一边给她捶肩,一边笑道,“这贤妃也还算是个懂事的,还知道先到娘娘这求个情。”
太后笑撇她一眼,“你又得了她什么好处,一个劲为她说情。”
陈嚒嚒连忙退步跪了,“老奴惶恐!”
太后满意一笑,“还算她识相,你也起来吧,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
陈嚒嚒才站起身,半羞惭惭,半奉承,“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宋姑姑给贤妃披了外衣,扶着她出慈宁宫,没成想路上正遇到丽妃来给太后请安。丽妃见二人情状,心内窃喜,脸上也带了出来,行完礼,便上前问道,“姐姐这是怎么话说的?被姑母训斥了?”
贤妃并不说话,半晌忽然向前踉跄一下,丽妃下意识扶住她,见她连帕子都掉了,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也更喜欢,帮她把帕子拾起,刚要再讥讽两句,忽觉那帕中有物事,定睛一看,脸上稍变了颜色,却正是自己进宫那年和帝赏给自己和其他几个嫔妃的北海珍珠。贤妃拿回帕子,淡淡道,“有劳妹妹了。”
丽妃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黑沉沉如两个深洞,忽打了个寒颤。贤妃仍扶了宋姑姑胳膊离去。走了一段,宋姑姑疑问,“那珠子果真是丽娘娘给的?”
贤妃道,“未必。”
宋姑姑更惑,“那她怎的有些害怕的样子?”
贤妃冷笑,“因为她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事情比较多,估计更的要慢些了。--------------------------------------------------------------------众声平好事不出门,坏事走千里。不出半日,春芜宫的人命纠纷就已传到了宫内各个角落,不同于年前朝事引发的后宫对皇后的暗里涌动,此番贤妃明摆给大家落个话柄,虽说是小事,但一来毕竟不雅,二来正因为事小,各人都可以敞开了议论几句,因此一上午皇后所居的坤宁宫门槛子几乎都被踏破了。皇后丁氏,自也有些意外,但她毕竟位高势大,且还得出那处置的章程,因此便很能拿得住,不同于其他妃嫔的隐隐兴奋,对来访各人,均是轻轻几句话推将过去,越发显出她雍容大度的皇后款来。和帝听说时,正刚下了朝在书房内作画,画了几幅均不是很满意,好容易这一幅有了些意思,邱得意却进来,把这事说了。和帝听了,“唔”
了一声,脑中现出那个温柔和顺女子的脸庞,也只是微微一停,便继续挥洒起来。一气下来,和帝直起身子,颇为满意,抬头看邱得意还在边上立着,皱眉问,“还有何事?”
邱得意刚并不敢打断他,见他问了,才弓腰上前低声说了两句,说完立刻退回,腰弓得更弯了。和帝一听,却真的怔了,万没料到竟真做了胎,手一抖,便有一滴浓墨从笔尖滴下,落到画上。和帝更加烦乱,把笔往画上一丢,背了手就要出屋。邱得意连忙要跟上,和帝却回转身,沉声道,“你把那案子都收拾了!”
邱得意于是不敢再跟,来到案边,有些愣,这已入了春,皇帝却为何画了这许多菊花来?对春芜宫的处置,皇后并不敢自专,着人探问了太后的意思,又打听了和帝的态度,第二日便拿出条款,春芜宫罚俸二月,贤妃禁足十日。这处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众人还未回过味,慈宁宫那里又接连出了第二道旨意,着各宫、各局均严加清查,对揣有违禁物事的宫人,重者一律交内务府或杀或撵,轻者处罚后重新发配事务。一时各宫都闹了个仰倒,又不知有多少宫人奴婢遭了这闲(贤)霉。特别是德妃,本是想看贤妃热闹的,谁知这次清查也损失了一名要紧宫人,气得捶床,“徐妙飞这个丧门星,自己宫里出了事,她到好好的在宫里躺着,害我跟着受损!”
一旁心腹赶紧劝,“她好歹也禁足罚俸,很失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