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还要再说,忽听外间小陈子的声气,二人对视一眼,贤妃掩不住惊喜,忙迎了出去。是夜,宁王府后院书房。青廷正与淳于郭议事,周成进来通报王妃来了。淳于郭一听,站起了身子,“如此老夫便先退下了。”
郑氏入内后,见青廷半躺在榻上,眼底似有疲惫之意,连忙让鸣翠端上带来的一盅汤水。青廷并未起身,闭上眼“唔”
了一声。郑氏见状,命鸣翠周成都出去,自己上前,压了声音温柔道,“天渐冷了,王爷也该注意点身子,这屋子冷,明日妾身便让小厮们生了炭火可好?”
青廷抬眼笑道,“你安排就好。”
郑氏看着青廷,夫妻十年,他对着自己,总是这般,温和,而客气,外间与诸王府女眷往来,都羡慕自己与他琴瑟和谐,相敬如宾,但岂知这一“宾”
字,就把两人之间拉了十万八千里。有时,郑氏心想,莫若青廷也如青煜,或其他一些个贵室爷们一般,有一两个妾宠,或不时寻一些娇娆的,让自己也能捻个醋,寻些烦恼。那样,总好过这般冷水一池,一池冷水吧。“有事么?”
“哦,”
郑氏忙转过心神,看青廷身上的白衣似很单薄,拿过一边挂着的丝绒斗篷,顿了一下,给盖在他身上,一边退后说道,“王爷几日都是单独宿着,妾身……”
“怎么”
,青廷睁了眼,眸中似含了些笑意,“有人向你那抱怨?”
“不是,”
郑氏连忙打住,咽了咽,说了些府里其他的家常事宜。青廷静静听着,末了看向郑氏,“很好!”
郑氏见他看来,神情有几分是专注的,虽已结发十年,也不禁感到几分羞涩,听他柔声缓缓说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是!”
虽只一句,郑氏心内还是感到满足,定了定,又道,“只还有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见他凝神听着,便继续,“刘宜人,也病了一来月了,太医来了两次,都说无大碍,但也总不见好……”
“哦,”
青廷重闭上双目,脸上的神情更淡,“这些都是小事,你是当家主母,你看着办吧。”
郑氏摸不着他态度,忖度着说道,“昨日我去瞧她,也未见怎么大碍,只是瘦,咳,她自己也说,怕染了府内其他人,想着让妾身给她寻个别院住去?”
青廷并不做声。郑氏思量了一下,又道,“妾身想着,这也不是完全不可。咱们城南郊的庄子,不太远,又有些田地进项,看院的老马家,是实在人,她若去了,能主持些,也好调养身子,岂不是两全?”
青廷微蹙了眉,似有不耐,“就这样吧。”
想了想,忽似有了些迟疑,“本是她病,这样反象是我们赶她出去一样,太后那边,可好交待?勿要让母妃难做。”
郑氏一听,后背登时汗水涔涔,跪下身,“是妾想的少了。”
青廷手一挥,“不关你事,府内后园那几间房舍给她打扫出来,找几个放心的,让她那里住着去吧。”
从书房出来后,谭胜家的忙跟上,“王爷怎么说?”
郑氏扶着她的胳膊,摇摇头,“看样子王爷也是烦的,只是……找几个老实勤快的,把东门角那院子收拾出来,也别慢待了她。”
第二日子钰听说了对自己的安排,虽是按着那方向,却不是自己想去的南郊那庄子,思量了一下,有些明白了,悄悄就红了脸。杜兰送走了谭娘子,进屋时,正看到子钰站在窗子底下,侧低着头,嘴角似笑抿着,阳光温柔的抹在她身上,甜甜暖暖的。杜兰悄悄上前,猛把脸凑向子钰,“姐姐!”
子钰吓了一跳,杜兰看着她,眼睛透出天真的羡慕,“姐姐脸红红的,真好看。”
“鬼丫头,”
子钰一扭身,坐到椅子上。杜兰喜滋滋的,“这下可好了,不用去那么远,我也不想去那边,真去了,王爷都不记得姐姐了怎么办?”
子钰听她孩子话语,忙把她拉过来,脸一本,“你知道什么,可不许乱说。”
“我知道,”
杜兰抬起头,“姐姐老把我当小孩,我知道哪些话当说,出去,我才不说呢。”
说着去收拾桌上的书本子,“那日去给姐姐拿药,娘娘身边的耀红姐姐还想套我的话呢,一下便被我识破了。”
子钰心下微惊,笑问道,“好,你到说说,你怎生厉害的。”
杜兰摇摇脑袋,“耀红姐姐问我,姐姐当日去王爷书房,做了什么。我说,刚去痰症就发了,还装着很急很惋惜的样子呢。”
语毕看向子钰,一脸得意。子钰轻轻点头,笑道,“小杜兰都会扯谎了,以后再有这样的事,要马上跟我说,知道吗?”
杜兰点点头,“是。”
而后捉狭一笑,“不过我本来也没有扯谎吗,姐姐进去那么会就出来了,能做什么啊?”
说着跳开,怕子钰打她。子钰果然又羞又恼,抓起一个书本子撵过去,两人笑闹了一会,忽想起了什么,缓缓坐倒了身子,杜兰见了,关切问道,“姐姐怎么了,不会是头又疼了?”
因子钰本就是装病,但杜兰还小,个中缘由不能与她说太多,遂每次便说自己头疼。子钰摇摇头,“我才想到,咱们没钱了。本以为去了庄子,便有进项的,但还留了这里,虽说每月有份例,但就恐不够。”
杜兰奇怪,“出来时,徐娘娘不是给了好些个金银物事?”
子钰摇头,轻轻道,“那些不能动,等着开了春,我好些了,便给媚兰姐姐的坟墓修一修。”
杜兰听她提到姐姐,心中难受,酸疼酸疼的,眼睛也红了,走上来,紧紧抱住了子钰。或等闲如此,子钰带着杜兰,便搬进了宁王府东门角的小院,算是在这府中隐居下来。何以叫隐居?各位,且看这小小一处院落,蹩在整个王府东北犄角处,本来就偏,出院不远还有一处半大的湖泊,几组玲珑的亭阁,这样一来,从院落到主屋各院均要绕行,离各正门、偏门更是远了去,竟像是与外界隔绝了一般。郑氏点来的几个家人中,有一个却是婚礼当日的喜娘之一马嬷嬷,原来她正是南郊庄子看院老马家的浑家(老婆),本来谭娘子是向她透了点风,说这刘宜人要去那边静养的,遂也暗使了一些气力,托了谭娘子,想一并跟着过去。没成想差事是定下了,刘宜人又不去了,虽托付时也颇费了一些银两,无奈自己以前的缺也已有人托了补上的,不得以,只得来了这边。子钰一听,便有些不过意,马嬷嬷到还坦然,颇能随遇而安,但子钰想了想,咬咬牙,还是将准备的打赏里,取了大半给她。马嬷嬷也是老成人,一一告诉了她每个来人的出处、品性,又帮着挑了两个屋里头的丫环,便也安下心跟着她在这小院过起了日子。可喜这院子虽小,却五脏俱全,二进的结构,门房里马嬷嬷安排了两个壮实的仆妇,另一些粗使的,住在溜边的两排耳房,一进的三间屋子,打扫出来,权当会外客的地方,后面的主屋,东厢房作了卧室,西厢子钰特命留作了书房。子钰带着杜兰,每个屋子都走了一圈,她自十岁以来,父母意外双亡,便住到了一个远房叔叔家,十四岁选做了宫婢,一直也都算是寄人篱下,眼下这一间间屋子走来,心,初尚有些怯怯,行走中却被一步一步装满。杜兰跟在后面,也颇欢喜,一路叨着这边该放这些,那边该摆那个,待打开后门,杜兰“啊”
了一声,喜不禁的回头叫道,“姐姐快来——”
子钰上前一看,天哪,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小院子的后园,竟有那么大,而且开满了丛丛的野菊花,黄灿灿的,中间夹着些许粉紫俏白,还有大片的蒲公英,都开得颤颤的,像一张望不到头的大花毯。她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便一齐跑进了花丛里,开始还怕踏到了花,可,周边的花,还有那么多,那么多,子钰听到旁边杜兰银铃般的笑声,渐渐的也笑出了声。两个人跑了一气,终于停下,就地躺倒。子钰扑在花丛里,闭上眼,周遭都是野菊花那苦苦甜甜的清香,她贪婪的呼吸着那气息,高兴得想哭,忽听到杜兰翻过身,扒在她肩膀耳边,“姐姐,我们可有家了!”
渐渐的,这家里的家什多了起来,院子里架起了一座秋千,是半月后从王府亲兵因伤了腰退下的一个老王来了小院,子钰命他做的,粗粗的麻绳从老槐树下垂下,原木的秋千凳,杜兰又采了大把的野菊花,缠到了麻绳上,到像是从树上开下来的一样。院落的边角,马嬷嬷撒下了各种花草葡萄的种子,她说,这会子下种,也有来年开春能开的,子钰每日都去看,不几日,果有几株发了苗,便等着它们慢慢成长。从宫里带来的媚兰和自己的书籍,子钰把它们都放到书房,这里原没做书房,并没有书架、书桌之物,老王偷偷地给打了大原木方桌,马嬷嬷带两个巧丫头编了几个藤架,如此一来,写字读书的地方都也有了。杜兰把每个房间,都放上野菊做的香包,院子各角,都挂上手磨的风铃,风一吹,刷拉拉的,每日都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