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这天,沈秋早早起床,身上套了件纯棉草青色老式盘扣上衣,黑色直筒裤,又把乌黑顺直的头在脑后挽了个低丸子头,看起来知性又慵懒。收拾好后,便径直往村里大食堂走去。
前几年大家吃的大锅饭,村里专门挑了一间以前地主住的二进院子做食堂,虽然后来废弃了,但水井大灶台这些都是现成的,所以每年杀猪菜都在这里做。
“沈知青来啦?这会儿还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秋刚进院门,就听到春花婶笑着跟她搭话,其余几个帮厨的婶子虽没有说话,但脸上挂着同样和善的笑容。
沈秋见状笑着走到几人身旁坐下:“第一次主厨有些紧张,早点过来比较安心。”
“哎哟,以你的厨艺,不用紧张,放心吧。”
“就是就是,一会儿有啥事你就跟我们几个说,我们都会给你准备好的。”
几个婶子七嘴八舌地安慰沈秋,这让沈秋心里十分动容,这个年代物资贫乏,但人情味儿却比后世要浓得多,村里人或许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却有一颗质朴纯粹的心。
陆霆华和大力几人抬着猪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秋眉眼含笑,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听婶子们讲八卦的样子,时不时露出“不是吧?”
、“真的假的?”
、“这也太厉害了!”
的样子。
大力早在抬猪过来的路上,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天晚上沈秋杀人不见血的丰功伟绩说了个彻底,陆霆华之前虽有揣测,但当大力活灵活现地说给他听时,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
因此这会儿看到沈秋“没见过市面”
的样子,顿觉有些好笑,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沈秋没想到婶子们讲起八卦来半点不输说书的,情节起伏,高|潮迭起,间或还有悬念,听得她心潮澎湃,恨不能听个三天三夜。
如果不是陆霆华的视线过于强烈,沈秋差点就忘了正事。
见猪到了,婶子们意犹未尽地停下话头,站起身往陆霆华那边走。沈秋见不得这些,就没往上凑。找了几个大铁盆递给春花婶:
“婶子,一会儿杀猪的时候,接下猪血。”
春花婶点头应下。村里杀猪是大事,再加上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娱乐,这会儿陆霆华那边围满了大人孩子。
陆霆华身量高,即使身边围满了人,沈秋依然能透过人群看到他的脸。不知道旁边人说了什么,陆霆华眉峰一跳,痞气地笑骂了声,周围人响起善意的哄笑声。
平日里不苟言笑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意气风,神采飞扬。沈秋见状,也不由得笑了笑。
“是不是觉得陆霆华挺帅的?”
促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沈秋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就见顾锦别有深意地对她挑了挑眉,眼底是按捺不住的八卦。沈秋小心地看了眼四周,见大家注意力都在杀猪上,才重重地松了口气,略有些不自然地错过视线,声色平静地道:
“爱美是人的天性,难道你觉得他丑?”
陆霆华虽然不是顾锦喜欢的那一类,但顾锦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他丑。顾锦收回轻浮的神色,起身跨坐在沈秋旁边的小板凳上,认真地道:
“据我这段时间观察,他这人挺好的,尤其是对你好。加高的围墙,防贼的仙人掌,每过一段时间重新垒高的柴禾,还有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在不越界的情况下尽可能的照顾你。
他这人除了不会说话,哪哪都好,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我觉得他比周志远那王八蛋好太多了。我看你对他也不像没意思,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两人还是别别扭扭的呢?是因为他是农村人?”
沈秋心绪复杂,她没想到顾锦竟然会同她说这些。知道她是好心,因此也没有敷衍,只是这件事情解释起来太过复杂,沉默半晌后,沈秋才一字一句地道:
“跟他是不是农村人没关系。我们之间的事你也知道,从刚一开始就是个乌龙,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可能在他心里总觉得对我有愧,所以才会出手相助。
他和刘安安青梅竹马长大,这么多年的情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即使养只猫,这么多年也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气急了或许会撂一两句狠话,等事情过了呢?
我这人比较怪,别人吃剩下的饭即使再好我也没胃口。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或许我们彼此都有一丢丢喜欢或者好感,但这些并不足以支撑以后漫长的婚姻。
再说感情只是人生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咱们年纪又不大,何必早早给自己的人生定性呢?”
顾锦听得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她们闲聊的功夫,猪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春花婶端着两大盆猪血朝沈秋招手,沈秋忙止了话头,跟顾锦说了声就去忙了。
今天杀的猪是猪栏里最大的一头,约莫有三百多斤,光猪血就接了两盆,沈秋让春花婶在其中一盆里撒了些盐搅匀,等猪血凝固后做毛血旺。另外一盆让另外一个婶子端去和面酵,打算一会儿做猪血糕。同时安排几个人用三合面和面酵,一会儿包猪油渣包子和蒸馒头。
安排好后,沈秋和其中一个帮厨的婶子将猪板油切成小块淘洗干净,又在大锅里倒了些水,把切好的猪板油全部倒进去,灶火架得旺旺的,锅里的水很快蒸干了,沈秋又转中火慢慢熬,不一会儿,清亮的猪油就出来了。
沈秋一只手拿着笊篱压住猪板油,另外一只手拿勺子将猪油舀到旁边的陶瓷罐中,忙乱中还不忘给猪油罐里撒一把黄豆和花椒。
她记得上辈子邻居奶奶曾经说过,猪油里撒黄豆更有利于猪油保鲜,花椒可以去除猪油的腥味。
锅里的猪板油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指甲盖大小,沈秋见差不多了,便把猪油渣捞出来放在盆里。
旁边的婶子见状,接过猪油渣倒在案板上,用刀剁碎,又将胡萝卜和粉条也切成碎末混合在一起放入盆中,等沈秋忙完后调味。
热锅里还剩些猪油,沈秋利落地将白糖倒进锅里炒糖色,等白糖变成咖啡色时,便将旁边婶子切好的五花肉一股脑全部倒入锅中翻炒。
锅太大,肉太多,沈秋小胳膊小腿的,翻炒得非常费劲,不一会儿额头上就浸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陆霆华刚忙完就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快步走到沈秋身后,一言不地接过她手里的锅铲翻炒起来。
沈秋顾不得手背一闪而逝的温热,抬手擦了擦汗,又捏了捏酸软的胳膊,长舒一口气,“呼,这锅忒大了,真费劲。”
陆霆华莞尔,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清,但细听却能分辨出其中的关切和心疼:“你下调料,我来炒吧。”
沈秋巴不得有人分担,话落便赶紧点头,生怕他反悔。
陆霆华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沈秋吃痛,捂着额头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