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环着的胳膊紧了紧,更是叫她的眉心拢得厉害。
这么个丰神俊秀的儿郎若是深情温语,与他脊背相贴,额角相依,要从始至终的心无波澜,福桃儿自认,那是做不到的。
她也是有心的,非是耄耋迟暮。世上没有千年抓贼的道理,也自没百年无情的圣贤。
头一夜,楚山浔去南苑时,她竟有些不惯独眠。为了这一分难守的心贼,福桃儿愈发打定了主意,若要避免将来在后宅蹉跎苦守,便唯有彻底断绝离去,方是正道。
“对不起……”
思绪被耳畔的低沉浑厚打断,“你对她们说,三月后必然要离去?”
见怀里人思量无话,楚山浔不觉心乱深悔,低了头自顾絮絮:“全都是我不好,竟想着收了那两个,想叫你能多看我一眼。本就是作戏,这两日我都只是在南苑听曲记谱,连一根指头都未碰过……倒是为了不叫你察觉,头一夜只得歇在湖边……”
马蹄嘚嘚,福桃儿只是安静地看街边屋瓦,听他说到‘作戏’时,倒也不觉微微一愣。
堂堂从一品天子少保,竟为了她,假意亲近两个侍妾,传出去岂不荒唐。从什么时候起,他竟会为了自己这般煞费苦心?
见她侧脸沉默淡然,楚山浔浅叹一声,以为又会听到请去劝慰的话。
“晚晴斋又不是没地方睡,中宵夜冷,往后可莫要再去湖边了。”
背后人心口微动,禁不住又拢紧了些:“家里备了些你爱吃的,去岁加冠时没能等来你,今天,就只有你我二人。”
“好。”
自然得被他圈着,她温和地回了一句,暖意透过春衫免不得透进心里。
一骑绝尘,直入东郊。
晚晴斋,最后一抹天光微红没入盏盏六角宫灯,蝉纱姣白,玲珑玉透。
喝过两杯薄酒,他两个心扉皆开,到底还是情志相投,陈年往事来日种种,唧唧浅谈,似是有说不尽的话题。
从前饮食无度,把胃肠给吃坏了。为了保养身体,福桃儿夜膳总是吃得不多。佳肴菜蔬不过是捡着软和易化得吃了半碗,楚山浔意不在吃食,传了人撤走了夜膳,又嘱咐了都退至外院,不得打扰。
见福桃儿颇有兴趣地在那儿俯观几张减字谱,楚山浔拿过早已准备好的鸳鸯壶,藏了淡青玉瓶在掌中,朝右半侧的米酿中投了粒红豆大小的丸药,提壶朝琴案边走去。
此壶内里藏了乾坤,偏右些倾倒,机关开阖,出的便是融了药的米酿。偏左些倾倒,出的便是他自喝的竹叶青。
“那个叫溪月的琴曲,都是往来客商独创。等记完了谱子,我就将她转赠。”
温言立在她身侧,鸳鸯壶被放置案前,泛着玉润光泽。烛火下,眼前的女子乌发如墨,下颌尖尖,就这么微垂着头,虽则五官不美,夜来灯火下近看,却自有一番柔弱稚怯之态。看得楚山浔意动不止,只想将人揽进怀中呵护疼惜。
“子归,你记这琴谱,可是自用吗?”
知道他右腕的伤,福桃儿问的小心。
“且等等。”
楚山浔一笑,自上楼去了。
少顷,他抱琴而下。福桃儿上前,但见此琴样式焦尾,通体油亮墨黑,材质似是以上好的黄松木圻成。
空弦震震,泛音灵渺,按弦则余音悠长,有绵绵无尽之意。
面前的男子抱琴席塌,盘腿正身,一曲《击鼓》便泠泠倾泻而出。这曲子正是头一夜从溪月处得来,楚山浔过目不忘,此刻以伤腕拨弦,又是第一回敷衍这谱子。可他浑不在意,断续零落,时而熟练流畅。
虽则右腕无力,拨弦声淡。可七弦琴素来讲究意境知音,反倒因了这份真实,将曲中征战悲歌尽数呈展。福桃儿静坐桌边,一时间便好像被带去了杀伐悲歌的战场。
合掌止音,福桃儿走到琴案边,将先前的空杯随手一摆,便朝他对面坐了。
“溪月姑娘的药……”
她斟酌了下开口,“那药伤身,我便没叫喝,你也知晓下。”
鼻尖轻嗅,焦尾木香隐隐,福桃儿眉间半皱,一个熟悉又空茫的人影再次袭来。
“既是要走,又怎么会想到避子汤的事?”
楚山浔搬开了焦尾,将它立到了塌下墙角。
“有庶长子,对你往后娶妻不好。子归,为了入仕入朝这一天,我晓得,几乎是从你识字开始就已经在苦心筹备的,本是不该为了女子荒废断送……”
楚山浔提壶的手一转,径自□□,给自己倒了杯竹叶青。他抬眸定定地看向眼前人,郑重开口道:“若我说,这一生,想要的人唯有你一个。不论是正妻侍妾,还是旁人送的美人,我都尽数推拒。你……能不能考虑着留下?”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竟是隐隐含了些恳求的意味。
哪怕是家亡被逐,他又何曾对任何人流露过一点这样的意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