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那男人拿着茶碗的手一顿,原本和悦的眼神一凌,盯住我。我不退,坦荡荡回视。陛下眼皮一垂,将手里茶碗慢悠悠凑到嘴边,浅嘬一口。“怎么说?”
“陛下,有人要害太子殿下,换了他的药。”
我又说。陛下眼皮垂着,看不出什么想法。细白的手指捻着茶碗盖,轻轻拂去茶叶,慢条斯理的继续喝茶。一连喝了三口,一言不发。我等得心急,不解看着陛下,浑然忘了要避讳直视圣颜。陛下眼梢一撩,捕捉到我的目光,看着我。“小孩子不要胡说。”
他缓缓开口。“我没有胡说!”
我抬头挺胸,反驳。“放肆。”
柳如云又瞪我一眼,傍边晋王也朝我直使眼色,示意我收敛。我急忙低下头。“不是胡说?那总得有什么证据吧?”
陛下又说。“我有证据。”
我把两个贴身收着的香囊从领口抽出,双手托着举起。“这个荷花香囊里的药渣是太子殿下以前用的药,梅花香囊里的是现在的药,陛下只要命人查验,便可知我是不是胡说。”
陛下手指轻轻一挑,柳如云就起身,从我手心取走香囊,呈到他案上。他并不检查,只是用眼梢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看着我。“你是如何得知太子殿下的药被换了?又是怎么收集的这些药渣?”
我愣一下,然后老老实实回答。“不是我收集的,是乾元殿的林姑姑收集的。也是她告诉我有人要害太子殿下。”
陛下听了哈哈大笑,手里的茶碗都快拿不住。“好傻的小蝈蝈,难道那林姑姑就不会骗你?你说有人要害太子,岂不知别人也设个圈套害你?让你冒犯圣颜,进谗言行诬告,到时候不光你死罪难逃,就连你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只怕也难逃干系。”
笑了一会,他突然脸色一边,看着我冷哼一声,幽幽说道。我眨眨眼,瞪着他。“不可能,林姑姑不会害我。”
“如何可知?这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她就不会害你呢?”
陛下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傻孩子,一脸的怜悯之色。我心头一急,汗嗖嗖的冒出来,可又不敢擦,脸一下就涨得通红。“我我”
“傻蝈蝈,你岂知这一次不是害人害己呐。”
陛下哼哼一笑,饶有兴趣的看我的笑话。他这样我反到冷静下来。这算什么事?我替他儿子担惊受怕冒风险,他反到取笑我。即便我是被人害,做了傻事,可我还是一片忠心。我这样的忠臣他不嘉奖反而嘲笑,也太打击人了吧。皱起眉,鼓起腮帮,我一肚子气鼓鼓。“陛下,如果杨波错了,那也是杨波无知之过。我自己的错自己承担,请陛下不要轻易牵扯到我的家人。再说了,陛下也没有证据说林姑姑是骗我害我。要知究竟谁是忠臣谁人奸臣,陛下只需查验一下那两个香囊里的药渣即刻。我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抵不过那证据说一句。”
我挺起胸膛义正严词辩驳。陛下不语,只是看着我。我想反正死就死吧,说起来我都已经多活好几天了,够本。如果真连累了家人,那那至少我问心无愧,天意如此我也无得办法。反正现在已经闹到圣驾之前,难道还能回头不成。回头岂不显得我没种,同样也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杨家的名声。一时室内无声,好半晌,陛下嘴角微微一翘,手里的茶碗轻轻放下。那红定瓷磕在紫檀木上,说不出脆,说不出沉的一声响。就好似磕在我心头,咚一下,让我的心颤了颤。“好,那咱们就查验查验。”
他伸手一点我,轻语。我一撅嘴,心比天高,胆比海大。“查验就查验,死就死一朝。”
至平朝28谨口俗话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还真是这么回事。那日在会仙阁把我逮到的方公公,也就是晋王很亲热的叫似雨的家伙。那天见到我觉得此人容貌十分出众,但此时比在柳如云身边,刹时就黯淡了。不过起先我并不知道这就是陛下身边出了名的如云似雨,大内鼎鼎有名的两位总管太监,呼风唤雨,好不厉害。知道了以后才觉得这事太诡异了,我一个小小预备姑姑,被两个总管太监一左一右看着。他们两个都不说话,只是将我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然后彼此叫唤一个眼神,一副似有所悟的感觉。嘿,我说这事怎么搞得?干嘛呢?我又不是长三头六臂的怪物,他们干嘛这么看着我呀。奇怪的还不光是这个,自打我告了御状,陛下受理了我的投诉,按说要么关牢房要么放我回乾元殿。可现在我却被陛下待会来乾宁宫,和所有人隔绝起来。干嘛?怕我串供?还是怕我被人害了?这下我可真成笼子里的蝈蝈了,除了能叫唤两声,啥也不能干。我刚吃完饭,正想溜两圈消食,结果他们两个进来一左一右围着我转了一圈,上看下看,害得我刚吃进去的一碗饭积在肚子里,上不上下不下,难受死。看完了,方似雨叹息一声。“陛下终究还是忘怀不了。”
“莫提,谨口。”
柳如云说了一句。“柳爷说的是。”
方似雨一点头。这两个打什么哑谜?“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我忍不住插嘴。“那得看杨姑娘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方似雨嘴角一撩,朝我笑笑。他可能感觉自己笑得挺和蔼,可看的我一阵鸡皮疙瘩,这人阴气太重。“我说的绝对是真话,但别人说真话还是假话,我也不知道。”
我手一摊。“杨姑娘真是伶牙俐齿。稍安勿躁,这天下的事都瞒不过陛下,也都经不住我们内务府的查办。是真是假,到时候自然水落石出。”
他又笑眯眯一句。我皱皱眉,看看他,转头看向柳如云。柳如云不理睬我,径自走到椅子边坐下。“似雨。”
唤一声。方似雨回头看他一眼,立刻小跑到门边轻唤一声。“来啊,快给柳爷把茶拿来。”
“晓得了,方总管。”
外面的小太监立刻答应一声,片刻就撩了帘子进来,乌木描金漆盘上赫然就是那只金花红定茶碗。方似雨把那茶碗捧起,恭恭敬敬的端到柳如云面前。柳如云接过茶碗,也不喝,只是手指一弹。“柳爷?”
方似雨不解。“去吧。”
柳如云淡淡一句。“是。”
他便低下头转身退出去。这下,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柳如云两个人面对面。柳如云依然不理睬我,只顾自己一个人端着茶碗喝茶。仿佛这屋子里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他悠然自得的享受着香茗,而我,其实就是个摆设,一件死物,压根不是个大活人。好大的谱,好大的派。看来他真是圣恩眷隆,目中无人呐。我偷偷做个鬼脸,从罗汉床上跳下,自顾自去书架上拿书。哎呀呀,都是些圣贤之语,名家之论,愣是没有一卷半本的市井杂学。“杨姑娘倒是还有闲情雅致看书品文。”
背后传来柳如云轻描淡写一句话。我都懒得回头,看到百宝架上有一块出廓璧,就伸手取了下来端详。“那还能怎么办呢?愁云惨雾也是过,欢天喜地也是过,怎么舒坦怎么来咯。”
我随口顶了一句回去。“姑娘就没后怕过?”
他又问。我用手摸了摸出廓璧上的纹饰,指腹一阵轻痒,蛮舒服的。“怎么不后怕?我还后悔呢。”
“哦?还后悔了?”
“是啊。”
我把璧放回架子上,又取了只建盏,拿在手里把玩。“既然后悔了,可曾想过翻供?或许还能祈得天恩,有一线生机。”
那柳如云在我身后幽幽说道。我回头,朝他一咧嘴。“柳总管真是说笑话骗小孩子呢。我这都冲撞到圣驾之前,离了弦的箭,出了盆的水,岂还有收回来的可能?我说我后怕后悔那是因为我毕竟年纪小,我才十二岁,又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碰上这等要命要紧的大事,我岂能坦然处之。”
我手一摊。柳如云捧着茶碗斜目看我,不语。“其实我也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被人骗了,陛下说的对,人心隔肚皮,我怎么可能看透?但正因为我看不透,好赖总得赌一赌。我赌林姑姑没骗我,最后揭盅了是输是赢就全看老天的意思了。”
我将手里的建盏抛起接住,手指一翻,一转。对着烛光一照。那建盏上的兔毫一丝丝一根根闪着光,华彩异常。“你就拿着太子殿下和自己的小命赌一场?”
柳如云哼笑一声。“不能赌吗?人生本来就像是一场赌博。与其让御医这下无所作为的搞下去,还不如我赌一场。总比什么也不做,随波逐流好吧。”
我眉一挑。“小孩子的胡话。”
他放下手里的茶碗,哼一声。“那总管是要听大话咯?成啊,说起来这何尝我何尝不是在为陛下尽忠,皇储是天下一等大事,陛下和贵妃将太子殿下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的服侍,保护周全。现在眼看这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