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草草看了一页,就立刻合上。“陛下,这是您的家事,我不能看。”
她将手里折子还回去。“你也算我家里的一份子,看吧。我也无甚人可以说话,你看完了我和你说话。”
他不接,掸了掸衣摆后在回廊上坐下。杨波不语,有些犹豫。背地里打量他的神色,知道他一贯面色平静但实则心思深不可测,越是平淡的表情就越有事。将手里的折子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合上,递还过去。他这才接过,握在手里。“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陛下,这是您家里事,您是一国之君也是一家之主,您定夺就是。”
杨波低声说道,说完了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阮承濄不语,然后微微叹息一声。“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只怕”
说了一半,他又不说了,只是抬头看她。杨波也看着他,然后小声接口。“陛下是怕树静而风不止?”
阮承濄点点头。“那张家一门十几口,东市那轻狂少年又是十几个。这二十多个人关在大理寺大牢里,天下人总要问是怎么个缘由?那些轻狂少年倒还能寻出个错来,那老实巴交的张家人又如何解释?大理寺固然是为了查案,可未免把事情弄的太大了。”
“可这事还没有定论,未尝不是污蔑。”
杨波小声说。“是真是假又如何?这平常人家的风流逸事都能让世人说个七八十来遍,一年又一年的嚼舌头。何况我皇家乎?这不管真假都够那些文人墨客市井之徒好生嚼一阵舌头。我皇家威严何在?名誉何在?”
“陛下,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既然这样问,就是想说。说吧,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当皇帝的,最想听真话。可当皇帝的,也最难听到真话。只要是真话,你就说吧。”
他看她一眼,嘴角淡淡一笑。“陛下,常言道男婚女嫁,人之常情。市井如此,这皇家也是如此。这事即便是真的,也不过是件风流逸事。况且况且男未婚女未嫁,又何尝不可?”
她应一声,然后说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但问题是,这皇家御用之物溜出去了。”
“公主或是宠爱那人,给些赏赐也未尝不可。”
“她要赏金山银山我不拦她,端不过是她自己的贴己。可那多宝盒里的玛瑙螭耳杯乃是番邦贡物,这是入在典册上的,是当年景帝朝时陛下赐给她的。这御赐的东西岂是你随手可以转送的?这是对祖宗的蔑视,是大不敬。”
他说着,手用力一挥,双眉皱拢,声音略略高亢了几分。“陛下,息怒。”
杨波伸手安抚。“那盒子里还有当年她寿辰时我送来的白玉荷叶盏,还有个白玉盖盘,是太上皇赏赐的寿礼,她也一并送给了那样一个人。真是匪夷所思。”
他叹口气,摆摆手。杨波垂下眼皮思量了片刻。“都是这等要紧的东西,公主不是荒诞不羁之人,难道并非出自她的手?”
“这样的话问题就更严重,这东西如果不是她给的,那是怎么流出去的?是里同外?还是外入里?一想就能让你背后起冷汗。而且,这人是从建安寺抓回来的。这又是一个为难的地方呐。”
“建安寺?那地方不是皇家寺庙,怎么也牵扯其中?那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杨波停了不解,问道。阮承濄抬起头,看她一眼,并不说话。他那双眸黑黝黝如深潭水,一望不见底,让人看了从心里冒出一股寒意,背脊上立刻一层鸡皮疙瘩。杨波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急忙低下头。可心里依然疑问,建安寺,怎么会为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京师就开始流传关于张家一门的蹊跷事来。说张家人其实是江洋大盗,偷了皇宫里的东西准备贩卖,结果被抓了。关在大牢里等着秋后问斩,一个都跑不了。还有说是因为张家人通敌,是奸细,所以罪该万死。更有人说张家人祖上有宝物,被皇宫里的公主看中了,硬要强卖。张家人不肯,于是公主下令衙门逮人。交东西才不杀,不交就死路一条。还有什么张家公子和宫里太监勾结,混进去沾污了娘娘。张家女儿被皇帝看中,硬要弄进宫去等等等等。杂七杂八的谣言是层出不穷。这谣言还不光牵扯着张家,还牵扯到了建安寺。说建安寺其实是个黑窝,专门给皇帝找女人,偷偷送进宫去。又说是给公主找男人,还有什么其实是里通番邦的谍报窝。又说是个贼窝,专门倒腾宫里的东西。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活灵活现。开始是耳语相言,后来开始在酒肆茶馆妓院赌场里流传,最后街上的小孩也开始唱一些打油诗。什么“公主爱张郎,香囊系同心,玉带结共好。皇帝嫌贫贱,棒打鸳鸯鸟,张家遭难了。”
越传越不像话,一扫就是一大片。最糟糕的还是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也开始议论这件事,他们也都是不晓得底细的,听着这些传言跟着传。对大长公主的事,大家也是有所耳闻的。平日里公主都住在大内,与外人不大接触。但外面毕竟还有个公主府,以前至平朝的时候,公主不大爱住公主府。到了天顺朝,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喜欢住那宅子了,一个月总有那么十天在公主府里过。这公主府有门客,平时也有文人墨客喜欢卖弄风雅的学士儒生前去拜访。春闱时也不乏那些各地有才学子区吟风赏月,做一些风流文章,附庸风雅一番。那些人也多以能去公主府风雅一番而自象,出来以后当桩雅事显摆卖弄。这也导致许多关于公主的风流逸事传闻,但从没有像这次这么复杂诡异。以前多是男女风流雅事,现在却牵扯到御用贡物,皇家寺庙,还有宫闱安全等多方面的事情。大家也没见过张家公子,也不晓得究竟是个什么人物。那大理寺卿受了陛下的命,一问三不知,嘴巴严的就跟缝上了似的。越是问不出,这些人就越是乱想乱猜。都说那张公子是个落地狂生,文采风流,品貌俊秀。本来男欢女爱不是什么事,只怕陛下这般严办是因为这狂生参合到了太上皇复辟的事上,故而恼了陛下,要严办。这下前头的事情还没落,又扯上了复辟。这复辟之事去年还闹过一阵,后来陛下有了太子,才算消停。但这股子势却没完全消弭,时不时还有些不开眼的言官仗着祖宗规矩上奏给陛下,要求复辟,最起码要恢复废太子的地位。陛下怕闹大,平时都是隐忍着要么想起来安抚一下,要么就不搭理他们。现在公主这事一出,这些暗涌又开始翻腾起来。似乎准备联名奏请陛下严查此事,既不能放过罪犯,但也不能污蔑了无宰。俨然是要把事情闹大,在来一次复辟浪潮。为了以防万一,张家人连同那些轻狂少年一起从大理寺转移到了刑部的秘密牢房里。可是这么多人关着,也不是个事。好多人确实是无辜的。但又不能放出去,这放出去了,又不知道要传什么事。对于街头巷尾的流言飞语,刑部出了人手到处去抓源头。可东家说是西家传,西家说是北家传,车轱辘转,到底谁传谁搞不清。抓了好几百人,打板子,关大牢,可效果一点也不好。街上的流言反而越传越威,这事俨然就成了京师的头号事件,人人关心。而且还要朝外蔓延的趋势。此时,刑部连同御林军又包抄了建安寺,将里面的和尚老老少少通通抓起来,在刑部大牢里关了四五天后才放出来不少。这样一来,京城里又冒出言论。说是建安寺通敌,当年天朝和图染败仗之事,建安寺就牵扯其中。还说建安寺意欲给太上皇复辟,想要再来一次当年重峪关事件。这些更加劲爆了,京师言论开始分为两派。一派是认为当今陛下不能凭个风流案就滥抓滥捕,这是皇家公主偷人,张家小子岂敢不从。这事是皇家的错,皇家不能靠堵悠悠众口解决问题。得拿出个积极的态度解决问题。一派则是说建安寺勾结番邦,意欲掀起皇宫政变。这风流案并不是风流案,而是里外勾结的通敌案。这张家公子是图染间谍,通过建安寺勾结公主,意欲给太上皇复辟。然后公主挟持太上皇,做不是皇帝的女皇帝。而图染则勾结其中谋利,资助公主复辟。前一个言论还只是质疑皇家做派和胸襟,后一个则是恶意揣测,污蔑皇室。面对越来越汹涌的言论,作为当事人的大长公主却始终没有正面回复,就连露面也罕有。她不露面不辩驳不解释,大家越发觉得可以,越发的胡乱猜测,越发的疑惑重重。天顺朝30疯狗乱咬上其实大长公主早已经知道了此事,当日大理寺卿把折子递到陛下面前,宫中的耳目早已经通告了她这件事。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事竟然是牵扯到自己的一桩风流糊涂案,只以为京师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非得大理寺卿亲自到陛下跟前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