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登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改国号为宣,定都宣州宣城,林琅废丞相而虚设三公,归权于尚书台。次年改元乾元,加花弄影为侍中、录尚书事。
只是,太尉君朗因远在锦州,上书先至,林琅还未接受册命的时候,君朗人却已在回都的途中身死人亡,信报者传说,是死于流民所染的疫疾。
消息一经传入,林琅当场打翻了茶盏,且下令将此事封锁了信息。然而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君朗为一国太尉,不过两日,此事便传到了清河君家。
林琅以秦帝的名义厚葬君朗,谥昭侯,追封相国、郡公。君家闻旨却说他们秉承君朗的遗愿,辞让郡公和殊礼,简葬君朗于葛仙山庄南侧,收敛以时服,不植树木,不用封土,陵墓不设明器。
寒江照空,冰花银蝶,闻雪折竹,这一年的冬日似乎来得格外早。
踩着厚厚的积雪,君湛提着一坛酒水踏入这安静的小院。小院亦是普通的三间房座,红木青瓦,翠竹压枝,院角堆叠不齐的假山处栽着两三芭蕉,质朴而雅。
小院名唤“情离”
,是当年君澜亲自所筑,这院落本叫“情和”
,原用于捆绑君朗君钰兄弟的生身之人。后来君澜去世,此地就成了君朗常居之所,又因着君钰喜欢跟着君朗,此地便成了两兄弟常聚之地。君湛自然不知情离小院因何种原因而来,他只知道君钰自从在知道君朗身死的消息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此处,整整两个月皆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林琅登位,君湛亦受到加封,且君湛为执礼官员,这两个月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到这两日方才有空向圣上告假,回家乡清河瞧一瞧君家的情况。昨日他便破了封闭的门而入见了他二哥,也受到了足够的惊吓,他从未见过他一向仰慕的二哥居然会颓废到此等地步——仪容不修、衣衫不整,抱着一把七弦长琴终日枯坐一方,目光空洞呆滞,甚至见人都是生疏怯缩的。
纵然一早便自族弟那里听闻了君钰的状况,但真切看到,君湛还是惊了一惊。好在君湛亦是性情容朗,与君钰又亲厚,在一旁说些事情宽慰君钰,虽说效果甚微,倒也不怕尴尬。
推开木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惊人。雪亮的光随着开啓的木门射入房内,投在冷硬的地板上,洒下凄凉。
室内昏暗,垂帘晃动,一阵阴风忽然袭来,夹杂着一股异常的腥味,君湛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扫了室内一圈,未见君钰,君湛试探着叫道:“二哥?”
无人应声。
“二哥,我进来了。”
光线自窗栏往下,斑驳在地面,窗外晃动的树影婆娑作响,阴影阵阵。君湛越往里间走,那腥味便越发浓重,待君湛绕过屏风看清里间的状况,君湛彻底呆住了,手上的酒坛子更是脱力落下,“砰”
一声砸了个稀巴烂。
“这、这……二、二哥?”
君湛几乎吐字不成话语,颤着手指着那一地狼藉的猩红。
内室窗户紧闭,地上一大滩半凝结的鲜血,在光线下泛着森然的光,而那血泊中央躺着一个女子,女子嘴角流血,眼眸大开,瞳孔涣散,胸口一块浅色的素衫已被殷血染透,中间插着一把犹泛寒光的匕首。女子显然已是尸体一具,而在她的身旁,跪坐着依旧抱琴的一脸惨然和空洞的君钰。
“二哥、这……这是怎麽一回事?这是怎麽一回事?二哥!二哥!你怎麽了!你回回话,你别吓我,你没事吧?”
君湛疾步过去晃了晃君钰,见他还是茫然无神,君湛心下慌张,加大力度晃着君钰。
君钰形容狼狈,如提线木偶般被君湛晃着,直到君湛提了“李歆”
的名字君钰才似乎回神般,僵着的脖子转过来看向他。
“歆儿死了,她死了,她死了……歆儿她也死了……”
“二哥!你醒醒!二哥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为何会这样?为何?二哥,你别这样吓我……”
为何他二嫂会躺尸在这里?而君钰又为何会手臂受伤衣衫破裂浑身皆是染血?难不成……难不成是君钰也犯了失心疯杀了……
“阿湛。”
君湛越想越不对劲,心中越来越慌乱,却忽然闻得一声语调平静的呼唤,君湛擡头便见君钰一双眼眸射来。
君钰那双依旧漂亮的眸子已不複方才那般的失魂落魄,只是依旧满眼血丝,十分凄然,他的语气更是平静得怵人:“歆儿已经疯了,为何还不肯放过她……究竟要逼我到何地,方才干休……”
两行清泪顺着那桃花眼眸的弧度滑下,积攒了许久的悲凉与愤怒便如此安静地发洩出来。
“二哥……”
君湛不知所措地望着君钰,只见他转身,擡起因着匕首划伤而满是鲜血的手,为死未瞑目的李歆阖上双目。
一张纸页顺着君钰的动作滑落,君湛只看了一眼便心下惊骇:“二哥,二嫂她、她……”
“不错。”
君钰背身对着君湛,声音冰静得如数九寒天,欺肤冷骨,“有人故意叫她知道了我亲生生子的事。”
所以才使得李歆那般清醒又疯狂地要杀自己,以此期望得到自己“夫君”
的身体——却还是因着不舍,最后将那匕首狠狠地戳进了她自己的胸口,徒留满目的猩红。
“夫君,歆儿自十五岁嫁给你便认定你就是我的天。”
“夫君通经明典,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夫君你不知道,你这般的容止雅美,那年洛阳多少女儿家想要嫁给你,可偏偏是我,家里偏偏选中我嫁于夫君,夫君你可知歆儿当时有多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