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几乎”
二字,让老书记始终没法彻底放下心来。
问题出在一名叫福生的村民身上,他四十好几,父母走后便一个人搬到了大宁河边独居,房子破破烂烂,和云阳村隔水相望,平日里和其他村民也没什么走动,可以说是完全脱离在了村子之外。
移民干部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吃了个闭门羹,后来在老书记的努力下虽然见上了面,但不管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福生永远就一句话:自己绝对不会搬走,哪怕水真的淹过来了,他也要死在大宁河里。
如此执拗,让干部们都认为是福生对移民补偿不满意,这种情况在当时的三峡库区并不少见,为了给移民后的生活多一份保障,“坐地起价”
的村民几乎在每个村子都会出现。
可唯有老书记觉得福生的倔强并非为了钱,他不想放弃,一次又一次的穿梭在大宁河的两边。
那天乌云密布,生着病的老书记想赶在下雨前再去一趟福生的家,于是便拉着一名移民干部匆匆上路。
连日的降水让山路很不好走,加上发烧耗尽了体力,两人走到河坝中间空地的时候老书记实在支撑不住,便坐在沙堤旁稍作休息。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发大水啦!快跑啊!”
同行的移民干部一眼望去,就看到上游陡涨的洪水裹挟着泥土和树枝汹涌扑来。
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沙堤顷刻间被大水冲垮,平时不到一百米的河床瞬间扩大到了五百米有余。
两人都被洪水冲倒,移民干部只感觉自己被高高卷起,猛地就拍向了岸边,过程中他还竭尽全力想要去拽住老书记的衣服,可眨眼间对方就失去了踪影。
之后的几天里,大宁河的两岸来了几百上千的人,大家都通红了眼,一边搜寻一边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但大山的无情终究还是超乎了想象,老书记被找到了,还穿着那双已经开了口的绿色解放鞋,只是他璀璨的生命也永远停止在了光荣完成移民任务之前。
葬礼依然是个雨天,县里专门派了车将骨灰从镇殡仪馆运回了云阳村,为老书记捧遗照的是杨守安,周清茹站在一旁为他打伞。
两人都受过老书记的恩情,甘愿以子女的身份来送最后一程,十六岁的少年眼含泪水,十四岁的女孩泣不成声。
当晚,福生披麻戴孝,在大宁河边跪了整整一宿,随后第二天就找到移民小组,在自愿外迁安置的报名表上签了字。
后来人们才知道,福生年幼的时候和妹妹一起在大宁河戏水,一个不留神便让妹妹在自己的眼前被水流冲走了。
之后的几十年他都活在悔恨当中,巫山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水也成为了这个男人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
近十年的时间,一百多万人的迁移,像老书记和福生这样的故事在三峡库区还有很多。
谁都有难处,谁都在牺牲。
三峡移民工作的难处在哪里?难在情上,难在理上,难在说不清的事儿上。
不走的理由可能有千千万万,但走的理由却永远只有一个。
它在长江两岸数不尽的红色横幅上,它在干部们高高举起的喇叭里,它在强忍悲痛毅然起程的移民心间,也镌刻在了杨守安和周清茹这样年轻一代巫山儿女的记忆深处。
“舍小家、为大家,支援三峡建设为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