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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忆(第4页)

“米酒他们觉得我不能等十拿九稳,也不能按部就班。他们总说些恶心话,什么女人就喜欢霸道的、或者坏坏的。我脑子里试过,不行,自己根本做不到。但是我还是在他们的怂恿下,准备在情人节那一天向她表白。

“情人节那天,我手里拿着12朵红玫瑰,放在一起仍显单薄,在寒冷中努力绽放。我躲在她宿舍楼的下面,眼睛盯着她的窗口,等待加加出门一个惊喜。可当她走出宿舍楼的时候,一个瘦高,穿着很时髦,感觉有点像痞气的男孩走了过去,给了加加一座花园般的花束,加加报之以微笑之花。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我赶紧躲了起来,免得被它们发现。原来清纯的女孩也喜欢帅哥。我在一个多维空间中无限坠落。后来我知道他是隔壁学校的,他们搞联谊寝室认识的。我用最恶毒的诅咒那些花样美男,也埋怨加加如此浅薄,只爱皮囊。以后我每次看到加加和那个男的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都会滴出血来,又被撒出来的酒精蜇伤五脏六腑。我曾经梦到过他们俩,那是我这辈子最可怕的噩梦。”

“你梦到什么了?”

依依问。

“我

梦到,”

我停顿了一下,“我梦到,他们在亲热,我、我看到他们在、在流汗。我还能在课堂上见到加加,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好像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那样的甜美可人。

“我感觉自己真傻,居然认为加加会喜欢上我这种人。我对着镜子看自己其貌不扬的脸和平凡至极的身材,我更自卑了,自卑到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我都不敢和人对视,只要看到别人的目光,都好像被人看穿。后来的日子,我收敛起自己的喜欢,在沉默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虽然我还和加加说话,但是我已经不敢看她的眼睛了。”

“那后来呢?”

“后来过了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我发现加加经常不来上选修课了。我托米酒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她男朋友背着她劈腿了,她们分手了,加加心情不好,就不来上课了。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还请了一段长假回了老家。面对加加的痛苦,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我看着加加伤心,很心疼,但是又有一丝丝的开心,甚至幸灾乐祸。我给她发过信息,就是问她问什么不来上课了,她说自己生病了,正在养病,我让她照顾好自己。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不像从前那样阳光了,人也失去了活了,变得成熟而阴郁了。我想关心她,可她十分冷淡,全是礼节性的回复,她整个人变了。我以为,以后的日子就一直

这样了,没想到后来加加又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

“他们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依依问。

“那个男的劈腿其实勾上了一个的富婆,给他买衣服、鞋、游戏主机,买这买那。事情被加加发现了,她们就自然分手了。后来估计富婆也腻了,就把他给甩了,他又回来求加加复合,加加没有顶住他的攻势,就复合了,我是这样听说的。”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在一起的?”

依依问。

我长吁了一口气,准备接着说下去,这时电话铃响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智能终端——是加加。加加问我在哪,说饿了,让我赶紧回去给她捎点零食。我赶紧打了个无人驾驶出租车,往回赶。

后来这个话题是在第二天我们公司天台顶上继续的,依依根据算法得出了我和加加走不到一起的结论。也许这个结论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认。我不知道我舍不得的是什么。是加加?是习惯?是付出?还是那些时光?还是一刀两段的痛?

我故意有些叛逆地说不相信这个算法,我说:“人是有情感的、是自由的、是随机的,算法是死的,不能算得准。我听说上个世纪有人用计算机算命骗人的。”

“你认为人是自由的,是随机的?”

“当然。人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是。其实,人也是算法。”

依依一开口,就已经石破天惊,“人和动物一样,无非是肉

做一组组算法,或者说‘如果-那么-否则’之类的逻辑算式。‘如果’饿了,‘那么’吃饭,‘否则’不吃;‘如果’看见面包,‘那么”

去拿,‘否则’去找。‘如果’面包属自己,‘那么’可以拿,‘否则’不要拿。我们以为是自己的自由意识想要吃饭,其实是算法要活着而已。算法通过两种方式不断改进。一种是‘进化’,一种是‘学习’。”

关于进化,依依讲了一只狒狒的故事。一只狒狒看到香蕉后面临两种选择:一种选择是摘香蕉吃掉,另一种是不摘香蕉挨饿。摘香蕉不会饿死,但却可能被狮子吃掉;不摘香蕉可能很快会饿死。这是一个简单粗暴且冷酷无情算法,大自然通过狒狒的选择优胜劣汰。只有计算正确的狒狒,才能留下后代,他们的遗传物质才得以保存、传递,所以动物的进化实际上就是算法的进化。人类也一样,人类的现在的种种心理、行为,也是算法百万年经过大自然批改留下的产物。

这个故事单调乏味,却让人震撼伤感,我自动脑补出那些选择错误的狒狒皮肉被狮子撕扯的画面,为它们感到痛惜。为了优化一个算法,它们失去了体验生命美好的机会。我知道依依说得对,这是生命之于冷漠宇宙的尊严和倔强。没有这看似残酷的进化的机制,就没有群体算法的优化。那么生命整体就只有死路

一条,终将在宇宙的无序中沉寂。

我的人生经历是不是最优的算法呢?

大学毕业那天,我们都开始收拾行囊,行囊里除了装满了个人物品也充满了感伤。这里每一个角落都记录着我的青春记忆,如今要斩断这条回忆的脐带,一同告别的,还有与加加的回忆——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我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笨拙地走出了公寓门口。这时候智能终端提示来了新的信息——加加的信息,我的心一下子缩了起来。加加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这就走了,准备去火车站。她说他想去车站送送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期待这什么,却又害怕这个期待。我不知道这意味这什么,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我无法拒绝的请求。

我在学校大门口看到了加加,她没有扎马尾,头发披散下来好像栗色的锦缎,穿着牛仔裤和纯白的T恤,米色的运动鞋,脚踝处露出一截白色,傍晚的阳光在她的身上打出一圈金黄色的光晕。她脚步匆匆,向我走来,时而看着我的方向,时而盯着脚下的道路,不时拂动风吹乱的头发。我真的不能看到她。一看到她,我的心就像极了在温暖中挣扎的冰块。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先开了口,她说她来送送我。在无人驾驶车上,我们并排坐着,她头发散发的水蜜桃味把我像罐头里的果肉一样腌渍着,我可

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问我回家准备干什么,我说现在也没什么可干的,回家教画画吧。她说,教画画挺好的,既能能坚持理想,还能赚钱养家。我问她,你怎么打算的。她说还没想好,可能要留在这座城市里吧。我说,是不是要和她男朋友一起在这里。她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早就分手了。我吃了一惊,心跳骤然加快,问她为什么?她说,不合适。她顿了顿说,她其实也挺喜欢画画的,虽然自己学服装设计的,但对于画画也非常感兴趣,想和我学画画,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我们到了车站,一起等待发车的时刻。我说,感谢她能来送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她说,这些年,她觉得有我这个朋友挺好的。她说,她也想让你我永远记得今天。她说,她想让我今天陪陪她,说着挽住了我的胳膊,我能感到她手臂上的纤细的绒毛。当我们的肌肤接触到一起的时候,一股电流传导到我的心脏,在我的大脑炸开,我的视线模糊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们在火车站附近的宾馆开了房间。那个房间的门是一个巨大钢铁滑梯的入口,我顺着滑梯一路下坠,回肠百转,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有一颗璀璨的星星时时照耀着我,那是加加左面锁骨下一个顽皮的痣,它会

跳动、会闪烁,也像是雪原上踽踽独行的一个人,在这里我患上了雪盲症,看分不清是走远还是走近,直到最后突然失足跌倒,葬身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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