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正对坐无话,吴老爷进了门,他也是刚跑船回来,徐礼赶紧起来给他问安,吴老爷自然也在应邀之列,瞧见外甥便道:&ldo;你明儿就要进书院了,今儿松快松快,跟了一道,也好见一见人。&rdo;吴老爷不比徐家那几个兄弟,只认作官一条道,他心思更活,做官也要与人打交道,到得一处便先跟乡绅交际,开了方便门好行方便事,徐礼年纪不小,只怕他过刚易折,带他多见见多看看,跟这些个三教九流打打交道,才算是学了做人。既是丈夫开口,吴夫人也不好驳,只把话茬开了:&ldo;赶紧下去疏散一回,在家可不清静罢。&rdo;徐礼也没什么好瞒的:&ldo;祖母叫母亲给调了两个丫头进来,我让她们在灶下做活计了。&rdo;来的时候又没人说明这两个是干什么用的,派在哪里还不是看徐礼高兴。吴夫人一怔,跟丈夫两个互相看看,有些话不得当面提起,差人送徐礼回他的院子,把王家的事搁在一边:&ldo;你说,那徐老太太,是个甚意思?&rdo;若不是有这么个婆母不时给吴氏添一添堵,吴氏哪里会这样早亡。&ldo;想是觉着哥儿到了年纪罢,这上头想是没人提点他,万幸这个外甥心思正,我来提点他,亲近也不是不可,却不能叫坐下胎来,到时还有哪家肯结亲的。&rdo;吴老爷皱了眉头,想来徐三老爷这个妹夫也不会在这上头警醒儿子,若真的有了胎,女儿便罢了,是个庶长子,可不就是乱家的根本。说到亲事,吴夫人张张嘴:&ldo;这上头倒不怕,我怕的是,礼哥儿自个相中了人。&rdo;&ldo;哦?相中哪一家的?&rdo;吴老爷来了兴致:&ldo;若是好,咱们便给牵个头,上回办的中秋宴,可是那时候瞧中的?&rdo;吴夫人摇摇头:&ldo;哪儿呀,再早些,这个孩子开窍倒早。&rdo;她跟柳氏两个自小就见过蓉姐儿,那时候外甥就抱了不肯撒手,还只当他是喜欢妹妹,想起吴氏那个早夭的女儿来了,这样往回一串,一条条都连了起来。&ldo;我怕,是那王家姐儿。&rdo;吴夫人吞吞吐吐:&ldo;像是咱们礼哥儿瞧中了她,王家怕还不知,便是那姑娘也懵懵懂懂,不像是知道的意思。&rdo;想是礼哥儿跟人家搭上句话就乐成那样,当着丈夫也不瞒,叹一口气。吴老爷倒不曾皱眉:&ldo;王家还要往上的,只这年纪不大般配。&rdo;徐家三房这个模样,还真不能讨个厉害娘子进门,若是后头这个填房再生下个儿子来,哪怕结亲的人家要先掂量掂量,大儿子哪比小儿子是心头ròu,本来只这点东西,徐礼能归多少。&ldo;我也这样想,这才不想带了他去,凭白又见一面作甚。&rdo;吴夫人只觉得这门亲事怎么也无望了,吴老爷拈拈须:&ldo;不急,说不得,礼哥儿还正是要寻这样的人家呢。&rdo;到了日子,茂哥儿叫打扮的红包似的,红绸衣衫红绸裤,手腕上带了两串金铃铛,常屋里烧了香点了烛,金银七宝的各样事物俱都备齐了,当中那套文房却是沈家巴巴送来的。泺水人家的规矩,文房要舅家送,这一枝金子打的笔,虽尺寸不大,沈家拿出来也还吃力,王四郎收了这个心里满意,也不去看那些个姐姐妹妹上船给的红鸡蛋,亲自把那文房书籍、道释经卷、秤尺刀剪、升斗戥子、彩缎花朵、官楮钱陌围成一个大圈儿。茂哥儿再不怕生,可他还没睡醒呢,就叫人摇起来,又是折腾身子又是折腾脸,还非给他额间点了一抹红,哼哼唧唧的不乐意,趴在蓉姐儿身上不肯起来。别个越是要抱,他越是不肯,犯了牛脾气,谁来就瞪圆一双眼睛嘴里唬唬出声,像闹别扭的小狗儿似的,只好由着蓉姐儿抱他出去。围着茂哥儿自然吉利话不断,这个说儿女生得好,那个说王四郎有福气,只徐礼,心里头想往前些,脚步却往后挪,再想挨一挨她,也怕当着人前露了相。看蓉姐儿也穿了一件红衫子,下边是宝蓝色镶了圈银闪缎包边的裙子,还梳的双丫髻,缀了金通糙,笑起来便似喝蜜似的甜,他倏地脸上就烧起来。在船上听见别个作那声儿,他还不懂得,如今却明白过来,哪有一日夜里睡去不火烧似的发烫,再背多少句圣贤书也无用,翻来覆去便只想着她。那些嗤之以鼻的人约黄昏,原在他眼里俱是下贱勾当。如今却想着听怕不能对面,听一听声儿也是好的。待茂哥儿被抱进了圈,个个都哄着他去抓官印星,福财星,他脖子里挂了一圈圈白绒线串的陌钱,只觉得脖子沉不舒服,拿手去抓了想要扯下来,别个急他不急,一屁股坐在圈在当,就是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