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告一段落,喜滋滋地看向师父。她知道师父要作法演示了。
每隔一段时间鬼谷子就会来指导她一番,都是这样的套路,她把问题说完,他一字不语,全在意会。
鬼谷子向左伸出一指,但见风云四起,雪雾漫天。他的衣袂已冉冉而起。手掌翻覆而上,在缓缓张开的五指之间,一个漩涡逐渐升腾。
他的手缓缓低垂,那漩涡越旋越大,声势渐隆,席卷天地万物,飞沙走石。风雷滚滚之中,隐现金鼓之交,冲杀嘶吼。鬼谷子将手一扬,周遭雪原变了一番模样,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环顾四维,无数兵士战马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戾气裹挟着每一个人,成就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屠戮世界。
一张鲜活的面容自房馨约面前匆匆而过,他的眉目清晰可辨,在敌人惊恐的眼睛里,有他脸上雀斑的顽皮被一道泥水一道血水封住。
对面的是被称作敌人的动物,因为可以被随意杀戮,所以从上战场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已经不再是人。
只有不拿自己当人,不拿对手当人,才能下得去手。
不想自己的身后事,不看对方的眼睛,才能义无反顾。
就算午夜梦回,也不敢梦到砍下过多少头颅,那些头颅属于哪些身体,他们有怎样的家人,为什么一个失手,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那时手上的刀慢了一刻,哪怕是半刻,活着的就不是自己了。
活着是一场侥幸,从出生那一刻,甚至出生前的激流勇进,角逐便已经开始了。存在从来都是一出你死我活的好戏,一场世间蒙昧的共业。
“杀一敌不为奴,
杀十敌田百亩,
杀百敌金银宅邑万户侯。
杀一敌不为奴,
杀十敌田百亩,
杀百敌金银宅邑万户侯。
……”
秦的歌谣在空中回荡,唱的人声色俱厉。
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歌谣幽幽传来,像是征战的行进曲,出征的送别曲,哀思时的缅怀曲,更像一曲丧歌祭歌挽歌悲歌……
许多人匆匆来,又匆匆走,他们来去无常,甚至都留不下一个名字,一声叹息。
声音随着画面渐渐隐去,地上曾厮杀碾压的痕迹越来越淡,一切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只留下了一把洒下后滚落各异的豆子。
“便是这样的么。”
从幻境中回来的房馨约愣了半晌,“为什么是这样的?”
她本是在学法术,却清晰感觉到一条生命如一丝电流从指尖流逝的刺痛,千千万万条生命的流逝像万蚁噬心,猛烈的痛楚后化为乌有的空白,就像血色山河褪去后的雪原,眼前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感觉到大颗眼泪自她脸颊滑落,她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
用什么证明空白掩盖下的过往,是真正发生过的过往?
哪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是真正真真实实存在过的样子?
谁还会记得?
那些流浪已久的生生世世,像失忆人的前尘过往,有没有可能会被念念不忘的人将它找回?
许久,耳边是鬼谷子的声音:
“便是这样。学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