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第五日,同住上海的几房叔伯刚刚见完,便有闺中密友来找。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中学同窗,苏曼芝。她也曾去英国留学三年,不过比我晚去,比我早回。幸而一直联系,感情甚笃,使我不至于成为一个没有同窗好友的孤家寡人。
她打扮的十分漂亮,像一只刚离巢的凤凰。随家人搬到上海不过一年而已,她却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时尚“艺术”
,既有欧洲异域风情的基础,又加上本土的最潮流,她的魅力自然更增百倍。何况,她天生是一块美人坯子,怎么打扮都是锦上添花,绝不会有半分失色。
她来约我去参加毕业的派对舞会。
我笑道,“我没有在上海读书,甚至不在国内的大学毕业,有何资格去参加你们的毕业舞会?”
“就凭你是王家的二小姐啊!”
她傲然一笑,“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山西第一富商王家的女子,岂不靓瞎了眼?”
“拜托,曼芝,我们已经不在山西,不要提那些死去的荣华,好不好?”
诚然,当年在山西是多么奢华妙丽,日子像嵌在铂金上的钻石一般晶莹剔透,可是现在,自从日本鬼子入侵中华,岁月已经变得破铜烂铁一般。现在全中国都已经混乱不堪,任你再富有,也保不住你的老宅基业,照样被日本人如鸡犬一般赶出故土。
我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看不到世事变迁。
她见我不悦,便说“好啦,不提不提”
,然后转口道,“可你现在就在上海,总得适应这里的生活吧?”
“我不想去。我只想呆在家里。”
我确实不感兴,何况刚回来,实在倦得很。母亲身体也不十分好,我应该陪她。
“家里有什么意思?呆久了会呆出病来的。”
她的话简直像是在说她自己。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会一刻不停的奔跑、跳跃,像一只害怕归笼的野鸟儿。
“况且,咱们才见面,你也不想和我一起出去吗?这是你回家之后第一次约你,你就这样拒绝,以后叫我怎么开口?”
她一脸祈求。
我见说她不过,于是又找借口,“什么人也不认识,去了也是呆坐。”
“没关系的,这个party是咱们山西老乡组织的,全都是熟人!况且,我可以给你介绍啊!你不需要认识谁,自然会有人来认识你。只要他们知道你是——”
她又故伎重演,旧话重说。
“求求你,不要这么侮辱我,好不好?”
我对她实在无奈。
“侮辱?槿初,你怎么会这样说?是不是念书念傻了?这个世道,谁不看钱说话?要是这也算‘侮辱’的话,你就‘侮辱’我吧!”
“鬼丫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王槿初,你这么不给面子呢?”
她喊着我的大名,娇声动怒。
“苏曼芝,不是面子。没有人认识我这张脸,我还要什么面子?”
“那是为什么?”
“我不想见人。”
这是我的真心话。
想想生活在租界区的大多都是些贵族子弟,自然有钱任性,可是想及租界区之外的民不聊生,真觉得这样的舞会跳起来让人脚尖都疼!
“家里的叔伯,你见了又见,不腻吗?他们整天嘻嘻哈哈的对你问东问西,还不是因为听说你要继承家业,为了多捞点钱财,想想这些,你不腻吗?”
苏曼芝一连串问道。
我迟疑了。
她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大哥病重,又在那日酒席上说了那些话,这些人最会审时度势,自然来缠我。我看得明白,却不好拒绝。逃了七年,此时再无逃避之处。
“好啦,不要婆婆妈妈,放松一下,缓缓神,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要是钓着一个白马王子,你还得谢我呢!”
她知道我不需要什么金龟婿,所以故意说西方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可惜,我也不需要白马王子。
她楚楚可怜的看着我。
我被她盯不过,终于点头。她立时雀跃起来。
“穿你最好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迷死他们!
“那好,我穿我们王家的银票去。”
苏曼芝大笑着捶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