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益忽然就有些无力,他涩然地重复了一遍:“让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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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离洲接到回京的旨意时人正跟随着沈明恒在幽州。
战事刚了,幽、檀百废待兴,沈明恒不放心别人,接管了两城民生。
这两城经受了太多年的创伤,人口凋零,青壮年十不存一,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
最初暂领城中事务的是军中的几位军师账房,沈绩过于兴奋,只顾着封赏有功的将士,催促他们赶紧回京,甚至忘记了要派个文官过来恢复民生。
军中文士于吏治一道只是平平,城中积压的公务太多,但凡识字的都被拉了过来。
燕丘大军几乎是沈明恒的一言堂,他要接管这两城,别说遇到阻碍了,不买些爆竹敲锣打鼓庆祝都算他们足够克制。
可十多年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平的,纵然有商队源源不断的物资补充,让城中百姓免受饥寒之苦,但走在路上还是难见笑颜。
沈明恒叹了口气。
城中人都知道这位红衣翩然、时常在城内巡视的公子乃是当今储君。
堂堂太子,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未来天子亲自来此边陲之境,可见大周没有忘记他们。何况太子殿下爱民如赤子,自他来后,城中百姓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
只是可惜丧生在北狄贼子手中的好儿郎,怎么就没能多撑一段时间呢?
就差一点,就能等到太子殿下来了啊。
家家户户皆有亡者,日子过得再好也委实开心不起来,但他们对沈明恒都是爱戴的。
退一步说,若不是真心信任、崇敬这位太子殿下,他们也不敢在贵人面前露出愁容。
卑贱之人,纵是遇上天大的伤心事,不也得装出一副谄媚带笑的模样?哪敢哭丧着脸,扰了贵人的兴致。
秦离洲就是这时候来的。
沈明恒正温和有礼地同和一位老妇人说话,宋景年随侍在侧,拿着炭笔做记录,时不时皱眉苦思。
秦离洲不好打断,只持刀站立在沈明恒身后,既是保护,也随时等候着殿下的吩咐。
这画面在城中并不少见,满城百姓几乎都看见过一两回,老妇人也不觉得拘束,仍是事无巨细地回答沈明恒的话。
到底是舍不得让年幼的太子一起跟着伤怀,老妇人绞尽脑汁地说了几个好消息,什么“家中的老母鸡今早下了两个蛋”
,“隔壁邻居家的屋顶补好了,往后下雨再也不会漏水”
诸如此类。
原只是想让沈明恒宽心,说着说着自己的心情也轻快了几分,她看了看手边牵着的小孙女,脸上纵横的皱纹都不由地舒展开来。
沈明恒也不嫌这些小事琐碎,笑着听她说完,才看向秦离洲:“怎么了?”
并非不可对外人言的内容,秦离洲道:“陛下有旨,让我等班师回朝,臣来问殿下何日启程。”
老妇人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泪水悄然溢满眼眶,老妇人迅拭去,又重新挤出笑容:“回去好,回去好,咱们这里不比长安繁华,殿下路上小心。”
沈明恒迟早要回去继承皇位,他是潜龙在渊,幽、檀容不下他。
可虽然心里清楚,嘴上也说得坦然,老妇人的脸色还是不免多了几分仓皇无措。
沈明恒离开之后,会是谁接管幽檀呢?那位大人会像沈明恒一样珍视他们吗?
小孙女胆小怕生,怯生生地躲在祖母身后,听到这句话顿时松开祖母的手去扯沈明恒的衣角。
她仰着头:“殿下,你要走了吗?”
她不太懂太子是什么意思,只是听周围人都称呼沈明恒“殿下”
,于是也有学有样。
她拽着沈明恒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小声恳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不许胡说。”
老妇人冷酷地把小孙女拉回来,教训道:“殿下是去做大事的,不可以为难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