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安静异常,陈凝兮却觉着吵得很。耳膜鼓噪地厉害,有无数个声音在回响,有春夏的,有奶嬷的,有元皇后的……
陈凝兮将额头抵上亭柱,耳边的声音定在了祖父去世前说的话:“凝儿,千万别爱上睿王……待时机成熟,就离开王府……寻一乡野之地,找一普通良人……安稳过一生。”
彼时,她坚定地认为,此情便是唯一,定能恒久。却不曾想,初尝情滋味儿的她,终是天真了些。时移世易,人心总是多变的,情之一字,岂是一时片刻就能看破的。
如今身陷情思,备受苦楚,也不过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后悔吗?爱上李晏,后悔吗?
陈凝兮扪心自问,却并不后悔,即便如今二人形同陌路,即便他日劳燕分飞,陈凝兮也不后悔。
不论李晏如何作想,于陈凝兮而言,欢喜过,牵肠过,爱过伤过,便足以。
也许,这就是男女之情的玄妙。
那么,是否要此时抽身呢?
陈凝兮迟疑了,一想到要马上离开睿王府,离开李晏,方缓过来的心又难受起来。
陈凝兮明白,她是不愿的。她的心明明白白说着她想要什么。
事情未明,李晏也未做何决定。陈凝兮终究还是抱有几分希冀,现下不明不白就离开,会有不甘,更会有遗憾。
就在这无人的小亭里,陈凝兮倚靠着亭柱,将她与李晏之间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想了数遍,又将她的内心扯开了,瞧了个通透。
那种无力感渐渐退去,从前的淡然自若又回来了。
心定了,身上的气力自然也就恢复了。陈凝兮坐正身子,伸手轻拍了拍两颊,方要起身回正殿,陡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没声息地站在拐角处,一时惊得轻呼出声。
“陈小姐莫怕,我是流风!”
那个身影动了动,从拐角处挪过来,迎着朦胧的光线,一张冷冽却俊俏得过分的脸映入陈凝兮眼中。
也不知蜀流风来此多久了,又看到了多少?
方才过于沉浸在思绪中,陈凝兮并未注意四周,加之蜀流风堪堪站在拐角的暗影中,陡然见到,一时惊吓不少。陈凝兮方才还难受得紧低沉着的心现下却是砰砰砰跳得迅疾。
蜀流风琉璃般的眼眸望过来,语调出奇地轻柔:“出来散酒,不想……倒是吓着小姐了……抱歉!”
陈凝兮本暗怪他好端端的君子不做,非要行那偷窥之事,然见他两颊泛红,眼中波光粼粼,确实是喝多了酒的模样。
方才情形被他所见,不过是意外,毕竟这小亭她来得,别人自然也来得。如此一来,就怪不得他了。
陈凝兮开口道:“无妨!”
声音还有些喑哑。
蜀流风向她打量片刻,许是光线太暗,看不太清陈凝兮面上的表情,他又朝小亭走进了几步。
“你在伤怀!”
语气是那般肯定。
陈凝兮有种无所遁形的难堪,最想藏起来不为人知的东西,突然间被剖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那种难堪。
陈凝兮有些气恼,恼对方的唐突和冒犯,便想寻个借口回正殿去,不想,一抬,正正撞进了一潭明澈的清波中。
蜀流风看过来的眼神温柔纯粹,不带任何或鄙夷或怜悯诸如此类最是令陈凝兮厌恶的神色。昏黄的光影中,对方的眼里没有拒人千里的冰棱,却有温润柔和的水光,那水光罩着她,叫她一时忘了悲伤,忘了气恼,前所未有的平静。
直到蜀流风一步迈入亭中,站在她身侧,背手看向黑黢枝杈间那轮弯月,陈凝兮才回过神来。
一直都觉得蜀流风很是修长,直到现下站在自己身侧,陈凝兮才真正体会到了他带给人的气场。
陈凝兮身量不算矮小,在女子中也属高个儿的范畴,与蜀流风一比,却只能到他胸口位置。
如此身高上的差距,加之蜀流风一向的冷情和战场上带来的狠厉,自然让人心生怯意,不敢轻易靠近。
此时的蜀流风,身上淡淡散着酒气,有意收敛了自身骇人的气场,在这盈盈月光下,背手而立,倒是有了几分寻常人的模样,不再那般清高疏远。
陈凝兮近距离站在他身侧,也未觉有任何压迫,竟意外生出几分亲近来。
此前见面,并未有此时这般靠近。侧头看他的侧脸,如刀斧削就,又工琢磨刻画,精致地令陈凝兮都心生羡慕。
而于这精致中,却叫陈凝兮生出了几分熟悉感,好似在何处见过般。可是细数身边之人和此前见过面的人,均未有蜀流风这般好模样的,又谈何来的相似。
许是自己看岔了吧。就在陈凝兮又凝神去看之时,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为何伤怀?”
原是蜀流风已转过了身,垂看着她。两人本就挨得极近,这一转身,将距离拉得更近了。
小半步的距离下,陈凝兮很清晰便能瞧见蜀流风胸前长衫上的锦纹,就连蜀流风轻淡的呼吸声听在耳中都异常分明。
陈凝兮顿觉不自在。作为方认识的人,这般近的距离已是逾矩,更何况是一国皇子与一国王妃之间,不论叫何人见了,都会引起误会与流言。
陈凝兮慌忙退了数步,将二人拉开到一个安全舒适的距离,才回道:“不劳将军费心!”
出来的时辰已是不短,再不回去怕是真要引起闲言碎语了。陈凝兮朝蜀流风一礼,转身便要走向长廊,不料,走得急了些,未注意到脚下的石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就要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