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女儿必会心有不甘,不愿落了下风,众目睽睽地和人起争执,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和稀泥。
谁承想明洛连对面贪味药材的事儿都抖了出来,一时气血上涌,竟有些头晕目眩地跌坐在了榻上。
他咬了咬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料明洛话锋一转,高高抬起后轻轻放下,竟轻描淡写地走开了。
透过帷幔的缝隙,宋郎中只看那俩人尴尬地杵了片刻功夫,又被身旁的军官撞了下身子,面面相觑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你做得很好。”
那一番虚张声势也很不错。
明洛眉毛一扬,眼里透露出意外的惊喜,还以为阿耶会嫌她不够息事宁人,言辞过于锋利,不够圆滑妥善。
宋郎中则拉过她往案前盘腿坐下,就着透进来的暗光随意看了两眼账本。
“阿耶年纪大了,儿你写的这些东西是既看不清,也没打算看懂,左右你是个有主意的,阿耶很放心交给你做。”
他眯着眼摸索着那根炭笔,呵呵一笑,“这东西也是你捣鼓着出来的?可比那又要研墨又金贵的毛笔方便多了。”
明洛嘿嘿一笑:“儿哪有这种水平,是悄悄拿二十文钱托匠造大营里的师傅帮忙弄的。”
“你一向机灵。”
宋郎中对这养女的种种操作是很感慨且服气的,尤其方才一通适可而止的敲打。
“阿耶、赵郎中他们胆子真那么大……现在还没正式开打呢,药物每天都紧张兮兮的,儿真不敢想以后。”
明洛还是想探一探底,摸清楚普世的做法。
宋郎中果真沉疑片刻,喟然一叹。
“儿有所不知。咱家床底下不是藏着棵极好的老参么?”
明洛眨了眨眼,有点似懂非懂。
“那就是上次阿耶偷偷昧下来的。”
宋郎中一锤定音,坐实了明洛潜意识里的猜想。
“那颗老参混在一堆贵人御用的丹参里,模样不显,你阿娘身子一贯不好,阿耶就有备无患地带回家了……”
明洛不解道:“阿耶不是从高塘城下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么?还有空带上吗?”
宋郎中被问得一噎,苦笑道:“阿耶没在战场上作战。况且大战兵败后,那数万士兵也不是一块被杀的,一部分是交战时身死,一部分时撤兵时断后而亡,还有一些溃兵散兵和大部队走散后,各自被歼。”
“所以说,咱们也可以偷偷发一笔小财?和赵郎中一般?”
明洛当即两眼冒了光。
宋郎中回头越过她望了眼密密麻麻的帐中,言下之意十分鲜明。
你难道还能由着那些伤兵嗷嗷着死在你面前吗?
他苍老的面庞微微皱起,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安慰道:“儿莫担忧。眼下正因为还没有大批量的伤员,赵郎中才会如此动作,一旦大规模交战,他若敢这般明目张胆,必有军法治他。”
“还望他和阿耶所说的一样才好。”
明洛活动了下手腕,抬手示意了下不远处召她过去的伤兵,“这会儿,我都嫌忙不过来呢。还有这大帐忒小了点,快要住不进人了。”
宋郎中无语地看着她快步朝病床走去,又看了圈这间规模极大的营帐。
这已是极限了。
他可以笃定,便是秦王所在的帅帐都不一定有这处占地广阔。
晚饭伴着落日准时到达。
明洛记着那个独眼校尉的病号饭,在一堆伤兵眼巴巴的视线下,将那块看着不怎么样的大排夹给前错过几次吃肉机会的瘸腿校尉。
校尉对校尉,等量齐观,公平公正。
剩下那些肉汤,她则抠抠搜搜地分成了两份,依次浇在两个断腿的普通伤兵的餐食上。
至于最后那附在盘底的一点点肉味儿,明洛非常仁慈体贴地舀上了米汤,给那位无法动弹的独眼校尉端了过去。
“多谢宋小郎中了。”
吃喝是人的本能,尤其对于伤患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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