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在金陵,她初初不再害人了,因为妖娆如花,又藏着身份秘密,和身边所有人都有距离。她从不说,并不是不知道那距离。那时,她就自嘲,是因为寂寞了太久,即使站在人群里,也再不能够融进去了。
只有洛浦,她是不怕的。凤眼将将美如画,随便一勾就有一堆女人投怀送抱。她虽然总是骂他“风流”
,却也知道,他是很少和人群混在一起的。
洛浦喜欢一个人呆在屋中,靠着软榻休息,有时手头放一碟子花生米,一吃便是一宿,碟子空了的时候,天就慢慢亮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呆,许多人喜欢寻他说话,他只是言语轻佻地回答,却不开话头。
结衣第一次看到屋子里支着头困倦的男人,就想和他说话。
她轻轻把头伏在他膝头,他手指闲散而轻柔地梳理着她及至脚踝的长,偶尔说几个民间故事给她听。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奇怪的事物,故事也说的跌宕起伏。
他活的很精彩。
“你说过离开酆都后,会带我回卿园看看。”
结衣的手指停在他紧闭的眼睑下,目光茫然空落,低低笑,“傻子,卿园早就不在了……你也,不在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厌恶金陵的。千年前在那里遇难,千年间流连在那里,千年后还在那里被道士捉住。
只不过,捉她的那个人,是洛浦。他不伤害她,却喜欢逗弄她。看她被耍的团团转,他眼角飞扬笑得欢快。
让她爱之深、恨之切的苏慕清,对叫”
结衣“的女鬼敬而远之。洛浦却带着她穿街过巷,到处看人间景象。这些,对于很少在人间行走的结衣,都是奇的。她些许懵懂,仗着自己活了千年不好意思多看两眼,洛浦会意,主动停下来,说自己累了,想看看。
他除了没有给她最好的夫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他能给的,他都给了她。
后来啊,洛浦许诺,带她回卿园,看看旧时的山水。她雀跃而期待,等着那一日。
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她亲手把他推下了忘川,销声匿迹。
结衣轻轻哭出来,弯腰狠狠抱住苍白冰冷的尸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活过来呢?你活过来……告诉我你讨厌我,骂我是个坏女鬼啊。”
无声脚步行过来,干净无尘不沾雨水,一把伞撑在了头顶,挡住秋雨萧瑟。结衣只是抱着洛浦,并没有抬头。
头顶的声音却温和道,“五天了……尸体都没有腐烂,呵呵。”
这个声音!
结衣猛然抬头,看清了他。蓝衣如洗,容貌隔着烟雨,不真切,那份气质,却是独一无二的然。
她认得这个人!曾经救过她和洛浦一命,前几天在酆都时又侵入她的意识……此时听到他的话语,“尸体没有腐烂”
,结衣心头涌起激动和希望。
猛然扑过去,抓住蓝衣公子的下衣摆,“公子,是不是洛浦的魂魄没有散掉?所以他的身体才能保护得很好?”
蓝衣公子友好地对她笑,撑伞蹲下,手探向洛浦的脉象,“我看看。”
结衣屏住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蓝衣公子查看了片刻,眼底含笑,汪汪一池春水流转,“他体内含有未清毒素,机缘巧合才护住了**。”
抬目瞥瞥结衣失望苍白的脸色,加一句,“不过也说不得有回转机会——毕竟肉身未灭,自身又是修道中人。”
结衣赶紧跪下求他,“公子这样说,便是有办法了。求公子救救他!”
估计是一手举伞累了,他换一只手,站起身来,看远方,“我?我救人是有代价的。”
“你要什么?我都能做到。”
蓝衣公子摇头笑,感慨,“你不过是一只艳鬼而已,什么用都没有。”
结衣心中念头一转,警惕而狐疑地打量他,“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我是‘艳鬼’……话说你既没有人气,也没有鬼气……该不会,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吧?”
可艳鬼的生相,不应该以媚出名吗?怎么这个,连脸长得什么样都看不清。
蓝衣公子笑,不言不语,抬起步子要越过她走,衣摆被结衣狠狠拽在手中。他看着阴暗天色半晌,几分无奈地捏眉心,低头,“你到底要怎样?”
“救他!”
他摸着下巴,很认真地思索许久,还是很抱歉,“你只是一只艳鬼,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
“你想要什么?我倾尽全力帮你啊。”
结衣打断,跪下给他磕头,光洁的额头敲在泥水地中,抬起头的时候,泥泞满面,狼狈不堪。
蓝衣公子稍微动容,沉默地看她。艳鬼是最注重仪表的,她可真是……哎。但他想了很久,还是摇头,“第一,我要的方小说西,你纵然再修炼一千年,也不可能帮到我。第二,你以前害过人,身上还有几宗命案,我怎么可能用你,给自己找麻烦?”
他冷静地低头,手在衣摆处一划,白光过,割下了衣摆,微笑着看握着衣摆怔的女鬼,微微笑,“我是看你,很喜欢我的衣摆。”
他转身离开,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那你起码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能救洛浦。”
身后,结衣哑声问道。
蓝衣公子低声笑,不言不语,继续走路。他步态悠闲,像是走在江南水乡观光,步步生花样好看。
结衣咬唇,爬起来追了两步。但那蓝衣公子走得极快,她无法追过去。几步后,她又傻傻站在茫茫天地,看了许久,又回到原处坐下去,吃力地把男人尸体重抱入怀中,吃力地为他擦去脸上落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