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花会自己“制造纯净”
。
如果初生的婴儿白纸一张,对世事还没有体味和经历,算是纯净,那一个被一层层幻境洗去全部记忆的人,算不算纯净?若不是洛九江和寒千岭长年累月朝夕相对,彼此之间实在太过熟稔,短暂交谈中就足以发觉不对,此时的他还不知要面临怎样一个结局。
然而……当初他和谢春残是一同破壁而出,如今他在地宫之中,那谢春残呢?
洛九江立即开始打量起这一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幻境迷去神志的地宫石殿。
空气中悬浮的黑色种子太过密集,洛九江甩甩袖子挥开一片,让自己的视线不至于被遮蔽得太厉害。
只一定神,洛九江就看清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谢春残,他手腕上那三道割伤略略收口,但依旧十分鲜明,其中一处割裂被他压在颈下,伤口又新鲜绽开,露出粉色的血肉,流出的血液甚至凝结在他的头发上,然而谢春残却仿若浑然不觉。
何止是无觉无察,他此刻得表情简直是在含笑就戮。虽然双眼紧闭,然而眉梢眼尾无一处不堆着笑意,就更别提那几乎要咧到耳根的唇角了。有生以来,洛九江还是第一次看到人能在睡梦里笑得这样傻。
那笑容纯真又无遮掩,无暇无垢,宛如孩童。
也不知睡梦中是何等琼阁仙境,竟能惹他流连至此。
洛九江心中暗叹一声,手上仍不含糊地去推谢春残:“谢兄醒醒,谢兄?谢兄!”
他一连唤了谢春残几声,都未能得到对方半点回应。谢春残呼吸依旧缓而稳,仿若深陷睡梦之中。而他脸上的笑容竟仿佛刀削斧刻上去一般,就连弧度也未变过一丝。
洛九江推他不醒,便按住谢春残头顶百会,小心地顺着经脉,柔缓地输进一股足以使常人神志清明的灵力。然而这灵力却如泥牛入海,没能换得谢春残分毫动作。
“……”
洛九江眉头拧起,脸色微变,情急之下,他干脆伸手按上了谢春残腕上的伤口,随着他手指用力,原本已然粘合的一道伤口又重新撕裂开,可谢春残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谢兄醒来!”
怀着些微侥幸,洛九江聚灵力于喉口,舌绽春雷,一道足能逼得人气血翻涌的音杀便脱口而出。
这一次总算不是白费功夫。
只听谢春残梦呓般哼出一声,鼻子皱了皱,捏着一把远不属于青年的嫩嗓子奶声奶气道:“爹爹抱,找娘亲。”
“……”
洛九江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他心思何等灵巧,一呼一吸之间已想起了谢春残的“亡家灭族之恨”
,记起了谢春残年仅七岁就被人投入死地,也绝不会忘记此前这片幻境是如何抹去自己进入秘境后的记忆。
如果说他在幻境中只能想起大比以前的事,是因为此后他就不得不和他挚爱的一切分离,那谢春残的别离却来得更早,比起洛九江尚有还家报声平安得念头,属于谢春残的辞别也只有更残忍。
他不必再向任何人报平安了,只要他还活着,那全家都尚算平安;若是他不幸死去,谢家就不存一人。
如此想来,谢春残怕是被遮蔽了大多数的记忆,在睡梦中记得的全是天真幼稚的孩提之时。
“一下就被洗到这种程度,谢兄你可真是危险了。”
洛九江苦笑一声,却仍是不肯放弃,一迭声地又叫了一遍:“谢兄?谢春残?谢春花?谢春红?花花?红红?唉……看来真是不愿醒来啊。”
“也对,若换做我,亦不愿意醒来面对这鬼地方。”
洛九江长叹一声,随即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像是要以此鼓足说什么话的勇气。
“只是谢兄,谢家满门老小的血仇,除了你再没第二个人能报啊。你醒来吧。”
洛九江开口时紧咬着牙根,运起音杀来却毫不含糊。他双眼略略泛红,显然说出这话来已让他他不情愿至极——他生性豁达,如果不到大打出手拼上性命的时候,他通常不爱揭人伤疤,就更别说眼下是活生生地往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的陈年旧伤里戳了。
也许是洛九江情急之下的音杀运用得格外完美,也许是谢春残被“满门血仇”
四字触及了梦中也无法忽视的根本,原本静如雕塑般的谢春残突然挣动起四肢来,那毫无章法的挣动很快就变成了凌乱的踢打,他如斧刻般的笑容也终于破功,很快便细细地哭出声来。
“我不要踩!放开我!你滚开!”
谢春残急促地在梦中喘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手脚如溺水的旱鸭子般乱踢乱打,表情急切又抗拒,短短时间内竟汗如雨下。这一瞬间,洛九江有种一闪而过的感觉:某道挣脱不得的阴影此刻正将谢春残牢牢笼罩在其中。
“爹爹!娘亲!姐姐!大伯!你们醒醒!你们醒过来啊!”
谢春残的声音已经远远脱离无助的范围,尖利又恐惧,有一种让人旁听都几乎心脏揪紧的绝望,“我不,我做不到!你滚!我不可能……呃!”
谢春残的浑身肌肉猛然绷紧,像是被谁一把掐住了脖子,他喉咙中挤出一串咯咯的声音,脸庞也迅速涨紫起来,仿佛自己停止了呼吸。洛九江扑上去抵住他的后背,灵力不要钱般输过去,另一只手重重去掐他的人中。
十息过后,谢春残才恢复了呼吸,他嚎啕大哭起来,急切地喘着粗气,磕着牙关哭叫道:“不要杀我……”
“不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