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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4页)

后来我现自己采来的蘑菇变成了酒——父亲用卖它的钱买来了白酒。结果酒又让他变得更加可怕……我再也不愿去采蘑菇了。

“还不快去!”

父亲常常催促母亲打酒。

她只好到场部那个小代销点去了。一会儿她就打来了白酒,这些零装白酒辣气刺鼻,劲头大极了。父亲可以连续喝上半碗,有时竟能一口气喝上一碗;奇怪的是他的脸一点儿也不红,而是越来越白,白得像纸;他骂起人来也更凶。有一次他喝了酒还胡『乱』唱歌,唱一些谁也听不明白的歌。我那一次吓坏了。母亲看着他笑,笑出了眼泪。他把母亲揽在怀里,让母亲扶着他在院里一拐一拐地走。

母亲那一次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好像压根就没有在意父亲丑陋的走相。父亲一边走一边哼,还小声咳嗽、叙说着什么。我想得出他在叙说过去。那也许是他在这片林子里、在南边大山里到处奔走的离奇故事,是他最风光的日子。

就这样,他们俩在院子里一拐一拐地走。再后来妈妈也哼出了声音,跟上哼那种不成调子的歌。他们这样一直走了很久。

那一天父亲终于醉倒了。他躺在炕上,呼吸急促。母亲用湿手巾在他额头上擦着,后来又擦他的周身,把他的衣服剥光,只让他穿一条短裤。我凑近了,于是第一次见到他近乎全『裸』的身体,天哪,那么弱小,躺在那儿一点也说不上好看,只是怪可怜人的。那时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么弱小的人会是我的父亲,并且还要时不时地对母亲和我凶……我凑到跟前看妈妈摆弄他的身体。我那会儿算仔仔细细地看过了自己的父亲。我最后现他身上布满了创伤。我问妈妈“这就是打仗时留下来的吗?”

她指着腿上的那一块伤疤说“这儿是,这儿被子弹擦伤了。你爸爸是个有福的人,和他一块儿打过仗的人差不多都受过重伤,比较起来他受的伤简直不算什么……”

“那么这膝盖上呢?额头上呢?还有胸脯上的这些……”

妈妈用手去抚『摸』那些变了颜『色』的皮肤,那是一些长长的紫斑。她叹着气

“这都是他开山时留下来的。有一回一个哑炮响了,把你爸爸压在下面。他们慢慢腾腾往外扒人。人家后来告诉,如果不是有几个大石块在下面支着,他早就给憋死了,你爸爸命大。就这样,等大伙儿把他扒出来,他的脸已经变了『色』,可总还算留住了一口气。刚开始扒的时候,有人说反正也活不成了,急什么。他们扒得很慢。后来快扒出来了,总该小心点儿吧,该把石头搬开,把沙土用手抠掉,别伤了下边的人哪。可那些凶惯了的家伙,硬是用镐头、用铁耙子去扒拉石块,一下一下狠刨狠抓。有一耙子刨在了你爸爸胸脯上……你看,这个紫斑,这儿一连三个齿痕,都是铁耙子刨上去的……”

我的心揪了一下。我在想那该多么痛。我又去看他膝盖上那一溜长长的刀印。

“这一下最险,这是一块飞起的石片割成的,再割深一点点儿,你爸这条腿就算废了。”

我仔仔细细看这个『裸』体。我数了数,大一点的伤疤有四十多处。妈妈告诉我,它们都不是在战场上留下的,都是在后来,在开山的时候;还有从山区回到平原上以后,被那些背枪的人弄成的……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还能活下来。他究竟靠什么活下来啊?我想啊想啊,想不明白。后来我好像想明白了一点点也许他就靠全身的那种狂暴劲儿活下来。别人把一切残暴加在他身上,他再把它分给我和妈妈,甚至是外祖母。这样他自己就轻松了。他是靠这个才活下来的……

很明显,从四周不断围拢而来的残忍和暴虐,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不幸正像细菌一样通过他传给小茅屋、传给这里所有的人。如果这儿没有了他,比如他死去了,那将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我真心实意盼望父亲死去。我有一次甚至忍不住,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威吓我说

“再这样讲要遭雷击……”

我很害怕。我立刻想起了外祖母在世时讲过的一个故事——从那时起,只要打雷下雨,我就有点胆战心惊。故事说有一个孩子对长辈不孝,行过亏。有一天下雨,天上的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到后来红『色』的火球总是在这户人家的门口滚动,火星都要溅进他们的屋子里了。老当家立刻明白了什么,他就把全家人召集起来问咱家谁做下了坏事?谁做下了亏心事?谁做了,谁就自己到院子里去吧,不要连累了全家……外祖母说那一家人都是善良的人。行亏的是最小的一个儿子,他虐待过爷爷,骂过老人,和老人一块儿出去玩时还推拥过,把爷爷跌伤了。小儿子在响雷中吓得浑身哆嗦,铁青着脸,就是不敢往院里走一步。这时全家人都从脸『色』上知道他做了坏事。雷火一阵猛似一阵,总不能连累全家啊,老当家的急了,就抓起他一下扔到了院子里。全家人都眼睁睁看着轰隆响起一道闪电,小儿子再也没有了。

我很久以后想起这个故事都感到害怕。当妈妈威吓我时,我又想起了它。我再也不敢了。我心里再也不敢诅咒父亲,不敢起那样的念头。暴雨天里,雷声滚滚时,我总是小声祷告原谅我吧,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再也不起那样的念头了……

巨雷滚动着,它终于没有接近我,它大概饶恕了我吧。

可是到了后来我才明白,我心里的恶念并未驱除,它已经无可救『药』。因为那种让爸爸死去的念头只是在惊恐中被压抑了,而它永远也没法从根上拔掉,它时不时就要冒出来……但只要他一天活着,我就一天不希望听到他的呻『吟』,更不希望他招灾。我矛盾,痛苦,有时真不知该可怜他还是该憎恨他。我大概一直在憎恨他。我甚至想象他从我们的小茅屋中变戏法似的一下变得无影无踪才好——不过他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再也不要遭受痛苦了……因为加在他身上的痛苦真是太多了,我想不出世上会有任何人遭过他那么多的磨难,也想不出世上有任何父亲会像他那么凶暴可怕。

有一天我逮了一只野兔。我是跟园艺场里的老猎人学会了下绳扣才逮住了这只兔子的。它虽然个头很大,但从『毛』『色』和眼神上看,它还是一只刚刚长大的兔子。那会儿它吓得浑身抖。我把它关在了一个小笼子里,喂它白『色』的菜叶,看它的三瓣小嘴奇妙地活动。我藏在暗处看着它刚刚咬了一口,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缩到了角落里。它吓坏了。我多么喜欢这只小动物,晚上睡觉时,睡到半夜,我听到声音就起来看一眼。我想看看它是否在没有人声的时候偷偷地吃一点儿食物——它有两天没吃食物了。很可惜,它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我决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就把它放回原野……可是有一天我不在家,回来时看到的是一只被宰杀的兔子,它在干土上一动不动。

我哭着大声追问这是谁干的?妈妈往里间屋指了一下。我立刻闭上了嘴巴。我无声地哭着。我那一刻恨死了这个凶残的人。多么好的一只小动物,他竟然把它杀了……

他一出门我就大声质问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那样?”

“他说这只兔子原来很肥,它什么也不吃,再养下去只能饿死。眼看着它这样,不如把它杀了。”

我哽咽着“我正要把它放掉……”

“孩子,你早该把它放掉。你看看也该知道,我们家的这个人是不会有那样的善心了。我当时说等你回来,他连听都不听……”

妈妈说到这儿,那个凶神恶煞从外边回来了。他好像看也不愿看我,或者是不敢看我——一进门就蹲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割烟刀,把那个兔子一点一点剥掉了皮。

我远远地逃开了,逃得很远,一直跑到果园深处,又跑到灌木丛中……我对着那片『色』彩斑斓的原野,那些数不清的野花儿、杂草和树木,轻轻地说

“原谅我吧,我是一个罪人。原谅我,以后我永远也不逮野兔,不逮刺猬,不逮小鸟……原谅我吧,这是我的罪过。我永远也不做这样的傻事和坏事了。”

那一天我直到天完全黑透了还没有回家。我怕闻见炖兔子肉的气味。我要远远地躲着。我的两条腿像石头。如果不是因为害怕,我会在丛林里过夜。到了半夜,丛林越来越凉,四周一点亮光也没有。可我还是不愿回去,我害怕极了。丛林中响起了哧哧声,还有各种野物的蹿跳声。我觉得冰凉的蛇就在身上活动,我不敢咳嗽,不敢走动,只紧紧地抱着身子……

那一夜,我从树隙寻找天上的星光。天上的星星真多呀,它们差不多一块儿抖动,像嘲笑的眼睛。我从星空上看到了那么多的神秘,还有说不出的恐惧那个夜晚我好绝望,好孤单……在那个夜晚我真想不出人这一辈子该做些什么,该怎么活下去、怎么长大……难道真的有个不同于前一天的明天吗?难道我真的要等待自己一点一点长大,到那个我一辈子也不想去的远方吗?远方是我毫不熟悉毫不明白的地方,我不知那会是多长的路……

这个夜晚我还想到了“死”

,想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外祖母都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活着?我应该跟她去吗?我又怎么死呢?我想如果沿着西北方奔跑,跑到海边那个高高的悬崖上,一闭眼睛,就什么都完结了……那会儿我才明白一个人真要死去可不那么容易——如果容易,父亲早就这样做了,他大概是最不愿好好活着的人了。我还想到了其他,比如,我如果死了,妈妈会怎样?她可能再也不会活了。妈妈,我无比爱着的妈妈,我一想到她就哭了。我明白,只为了妈妈我也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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