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呢?”
铁力沌不像是问她。
“你娶了我。”
铁力沌摇头。
『毛』玉站起“那我走了。”
铁力沌不吱一声,皱眉蹙目踱到门边,抓起了那柄铁叉“行。不过你陪我最后练一次吧。”
她只得同意,泪痕未干就接过了叉子。他们来到院子里。天『色』接近黄昏,地上灰蒙蒙的。她有些犹豫了“这,这看不清啊,我怕叉着了你……”
“你只管用力叉吧!”
她一叉下去,他就翻滚起来。她慢慢叉得快了。大约过了一刻来钟,她的叉子刚刚落地,只听得“啊哟”
一声,他停止了翻滚。她慌得一下扔了叉子,伏下身,这才看到他的腿根那儿正冒出血来,一瞬间就染红了裤子。可他只用力按住,咬着牙不吭一声。她大叫起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制止。她的手奓着,赶紧跑回屋里,翻找出上次没有用尽的草『药』和敷膏……他给她抱进了屋子,放在了炕上。她毫不犹豫地给他解了下身,一切按照上次他做过的那样。
一夜没有呻『吟』。大猫就守在他的身边,用恨恨的眼睛看着她。她无声地流泪。
奇怪的是第二天他就能下炕了。她一开始想阻止他,后来见他一拐一拐并不碍事,这才想起他与自己的不同强大的自愈功法在起作用。第五天上,他竟照常练起功来,这终于让她惊讶得再也忍不住,非要让其躺到炕上。她要亲眼看一下那伤口到底怎样了。他只好依从。她给他一丝丝褪下衣裤,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最后,又揭去了那片『药』膏。那儿真的结疤了。看过了,他仍然躺着,并不起来。她催促一次,他说道
“你也看了我。”
一股热流冲到头顶。她的脸和脖子涨得疼。最后她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他的目光僵住了一般望向屋顶。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会儿他是故意让她叉中的。
“好好学功吧,”
他坐起来,一边提上裤子一边说,“我们俩这回扯平了。”
《生离死别》
一
『毛』玉和铁力沌在一起做活儿时不声不响。她的话本来就少,再加上对方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也就一块儿闷起来。『毛』玉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想说话,因为心里鼓胀胀的,装了太多。她无法忘记这之前所有的事情,从小到大,到纵队,到长身边。有时她流出泪来,让铁力沌抬起头看一眼,低头时叮一句“忘了吧。”
『毛』玉在夜里仍然睡不着。她知道这不是跟上铁力沌服丹练功的结果,而是其他。她无法平息自己。深夜里她问“这儿真是你的家吗?”
沉默一会儿她点点头“是的,这是『乱』世里最好的家了,一个好男人,一片好园子。”
这样答过之后又望向夜『色』,那边传来他轻轻的鼾声。这是一个特别牢靠同时又是一个特别不能指望的男人。一个好人。由于这个人从不倾听他人往事,所以她也不能打听他的往事,不能知道他的过去,他教门里的事情。这是一大遗憾。她不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他把一个逃过重重追杀、扑倒在地的女子搭救了收留了,并且收为弟子。这是男人的怜悯,女人的缘分。可是我们的缘分就止于此吗?深夜,呼呼的海浪又怒吼起来,扑扑的巨浪就像打在小屋的墙上、打在她的心上。这怒涛在替她说话,语气愤怒。她突然记起了另一个事实我是一个战士呢。
她从炕上坐起来,只披了很少的衣服。她看了看自己光润的长腿,想着以前的模样那是到长身边之前的日子,那时她在纵队前线指挥部,穿了深灰『色』粗布军装,有时还要打上裹腿。当然,有枪。卧在战壕里的时候,如果身边的人少了,会有一只手『摸』过来。她不吭一声。当这只手『摸』到了要命的部位时,她就会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正中。一阵极力忍住的呻『吟』,告诉了他的痛苦像夜『色』一样深长。那时她真是刀枪不入。问题出在退据后方的时期,是那个残忍的长之前的时期——那时她跟从的长是一个多么和蔼博学的人。同样会外语,同样可以作出果敢的决定。可惜,那个长在一次撤离时牺牲了。问题是死亡之前生的一些事情他以过人的和善、父亲一般的仁慈,还有真诚的话语、深厚的学养,这一切相加一起的分量,把她给彻底压垮了。她给他压得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个午夜。午夜往往是生大事的时刻,这被一次又一次证明了。当时他刚刚口授了一份电文,并让她休息,然后自己也要休息。后悔和幸运的是,他在最后一刻喊住了她,倒给了她一份炒面。他们一块儿吃过了炒面,身上热烘烘的,秋天的寒气立刻飞了个精光。他多看了她两眼,可怕的慈祥。她早就受不住这目光了。对方有四十一二岁,年龄上可以做自己的父亲。问题是他与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这么慈祥,又是无微不至的长。她常常在他的目光里羞涩地抿着嘴唇。她的嘴唇红而厚,抿过之后长会更加注意地看上几眼。总之午夜之后他们在一起,秋凉使长掀开了棉大衣的襟子,她像只小鸟一样拱了进去。真是温暖啊。长真好。
有了那样的一夜,再没有类似的第二夜。紧张而危险的转移、频繁的会议,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是这些让长忘记了快些复制那一夜。她有时长时间盯住他,想让他早些想起那一夜,结果白搭。他紧锁眉头,在屋里踱步——后来的另一个长也爱踱步——长都是如此。踱步之余会回头看她一眼,但目光里只有冷峻的现实,没有温暖的爱意。她知道他顾不得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纵队战士的大批牺牲,是这些可怕的消息把他推进了冷漠之渊。最后该离开了,出门时,长在她的身上披了一件棉衣。她的脚再也迈不动了,回身伏在了他的胸前。他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轻轻推她一下,她离开了。
想不到就在第二天黎明,竟是他们的永别。
她不敢去想那一天的枪声和喊叫。警卫战士的奔跑、呼号……她刚安顿下来就一声声问着长,只见他们都在抹眼睛。黄沙卷到了半空,一只大鸟扑展着翅膀艰难飞向西天。长没有了。
大海的怒涛一阵猛似一阵。她站在炕上,脸『色』凝重。她从来没有像这会儿一样,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战士。她下了大炕,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揪紧了一下,然后往隔壁走去。
可能是海涛太大的缘故,地铺上的人没了鼾声,蜷在那里,怀里紧紧搂着那只大猫。她站在地铺前看着,对这个瘦瘦的南方男人怜惜到极点。她蹲下来,尽可能温和地将那只大猫从他的怀中赶开,然后掀开了他的被角。他用被子裹住自己,然后走开。她追上去。他走到屋子外边,一推门,一阵大风卷进一片片枯叶。他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她就趁势将其抱住。她扶他回到地铺,悄声说“你就把我当成大猫好了。”
他没有说什么。她就像那只大猫一样,蜷在了他的怀中。
但她毕竟不是大猫。他只紧紧拥住。她在睡意蒙眬中说“抓紧时间吧。”
“为什么?”
“因为就快转移了。”
“为什么转移?”